夫人這邊還沒有迴應，那邊二少爺就已經出了門，匆忙的步履之中滿是急切和愉悅，直直往着老爺院子的方向跑去。
看着自己兒子的背影，夫人意味深長地瞟了九書一眼，心裡有了底。不過九書這丫頭就算是想要得到老爺的看重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是庶女，再怎麼也越不過自己的兒女，何況夫人也不會錯過九書點醒自己兒子的言語，想來兄妹之間也是有了感情，那就更沒有必要阻攔了。只要對自己和兒女無害，這府裡的事情夫人向來不愛多管。
於是夫人好氣又好笑地跺了跺腳，看着幾個女兒笑着說道：“看璟熙那興奮激動的樣子，跑得這麼快，好像我不讓他去一樣。”
大小姐笑了，撒嬌式地數落着自家弟弟的不是，一看就是感情深厚。“還不是平時他在這邊就是這個樣子，現在纔會這樣做。要我說，還是母親平時太寵着這小子了，把我們姐妹都給忘了！”
三小姐也在旁邊加油助威，“哎呦大姐，看你這話說的，好像母親真的不喜歡咱們一樣！”
九書安靜地坐在一旁，聽着她們母女三人的聊天，時不時插上一句，博得衆人的笑聲，可是心卻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她再等，等父親見過二哥之後的迴應。
即便是心裡焦急如焚，九書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她也不清楚自己對二少爺的指點是否會被直到當天下午，父親張舫儒身邊的下人喊她過去說話，九書才徹底放鬆下來，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站在寬敞的書房裡，九書就些許拘謹，眼睛盯着自己腳下，不敢去仔細看周圍的環境。頭頂上打量的視線，她不是不清楚，可是這個人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一個她半點不喜歡也無法否認他是一位君子的人，一個是她目前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最大依靠的人。
所以九書只能任憑他觀察自己，不敢有妄動。
張舫儒坐在上面的椅子上，看着下方數月不見倍感陌生的女兒，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有八個兒女，其餘七個或多或少都還算熟悉，可是隻有這個四女兒，從她出生到現在，也只不過見了四五次面，而只有上次見面的時候才說了幾句話，最後還罰了這個女兒跪佛堂。
當然，他不會認爲自己有錯，只是看着眼前好比陌生人的女兒，心裡多少有點心虛。說句實在話，當聽見自己唯一的嫡子嘴裡的四妹妹的時候，他壓根沒有想到那個女孩子是誰。即便在腦海中仔細回想了許久，也記不起九書的長相。
直到最後，素來博聞強識的他還是在身邊小廝的提醒之下，才記起了當初那個在祭祖大典上出錯的小女孩，只是記憶中眼裡全是倔強和委屈的瘦小女孩和兒子口中乖巧懂事的妹妹好像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人，讓他產生了一點好奇。
不過見了九書之後，他就發現，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下面的小女孩是將倔強放在了心裡。即便是到了這裡，即便臉上的緊張表情絲毫掩飾不了，可是那直挺的腰背，還是彰顯了她的傲骨。
張舫儒沒有說話，摸了摸自己光滑柔順的鬍子，試着用最和善的口吻率先開口：“你是九書，對吧？是你給你哥出主意讓他來找我嗎？”
九書點了點頭，又發覺自己這樣父親不一定看得見，連忙回答：“是的，父親。”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我對於這些災民也沒有很好的解決方法，只能暫時先不管。你倒是體貼你二哥，只是給我找了麻煩。”張舫儒慢悠悠地衝着九書說着譴責的話語，如鋒的眼睛仔細觀察的九書的表情，一絲異動都沒有放過。
九書有些慌亂，只是下一刻就恢復了平靜，擡頭看着還很年輕的父親笑了笑，鎮靜地回答道：“父親何必與我和二哥計較。先不說同爲一家人，我和二哥的一些小心思自然是好意。再者，父親難道真的沒有好的法子處置這些災民嗎？”
張舫儒捋着自己鬍子的手頓了頓，好像是恍然初醒一般上下掃視着九書，這個格外敏感早熟的女兒。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前人果不欺我……母親之前也派人提醒過，自己身邊有了內賊，看來府裡面也有人與之勾結，只是不知道是哪個……
夫人肯定不是，大姨娘只是一個蠢貨，二姨娘也平平，四姨娘只有一個女兒，沒必要做這樣危險的事情，那麼只剩下五姨娘了……
呵，五姨娘嗎？最好別讓我抓到把柄！
過了半晌，張舫儒才又開始動作，視線瞥過九書額上的細細香汗，又收了回去，心裡不知作何想法，嘴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去找個位子坐着，和父親好好聊聊。你這個孩子，倒是比你二哥還要早熟。”
九書應了，因爲屋子裡並沒有準備像九書這般身高的人坐的椅子，九書只能小心地坐在了一個板凳上，腳高高地離着地面，左右都沒有扶手，九書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地看着有些危險。
張父突然哈哈笑了起來，從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九書邊上，連人帶板凳搬到自己身旁，還體貼地調整了位置，讓九書坐着更舒服。從外面守着的小廝的角度來看，這對父女的關係很是融洽，看着親暱無比。
但是九書卻不敢這樣想，前世她就很清楚，自己這位父親雖然在美色上有點把持不住，但是爲人很是機智果敢，飽讀詩書又精通權術，即便是今年這場雪災時出了差錯，也擋不住數年之後他們張家的地位一升再升。只是後繼無人，倒是讓人可惜，但就是這樣，她在嫁給崔浩然的時候也少人說她高攀，只是拿着她庶女的身份說事。
她可不肯相信，這樣一個精於人心的老狐狸會突然對她這般好。
果然，張父在弄好九書的位置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向九書發問，也不管九書聽不聽得懂他說的話，“你可知道這些災民是從哪裡來的嗎？都是南邊的！第一次碰見大批災民流民的時候，你父親我就已經上書皇上關於這些災民的處置。可是這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單單是這些災民的人數就足以讓人擔心。我們海寧算是這一帶最大的城池，所以聚集在這裡的災民也最多，五萬多人可不是一個小數，幾乎比我們自己本地的人還要多一些。這麼多人，要想讓他們安穩下來，不發生暴＼亂和糾紛，是一件極爲棘手的事情。”
“現在府裡的消息還不夠及時，就你父親我收到的邸報來看，我們大燕朝上下就有好幾個地方發生了動亂，朝廷還派人特意過去賑災還有鎮壓。所以你父親我讓人在城外搭了帳篷，每日發放一定官糧，只是這還不夠。”
“只有真正將這些災民利用起來，纔不會有人背後操縱，這些我就比較無力了。不知道，九書你有什麼想法沒有？既然你可以幫助你二哥，你現在也可以動動腦子想想。”
九書心裡有點想要罵人。這些事情她怎麼會懂？
雖然她之前提醒二哥的時候，是有一點想要見見父親的念頭，好稍稍提醒他一下，省的和前世一樣受挫。可是顯然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張舫儒自己做到了這些，提前將可疑的動亂泯滅於未生，自己此時做的就很是多餘了。
只是她也不敢直接說出自己不會，而是絞盡腦汁開始在自己的腦海中尋找着並不可靠的答案。終於，她悄聲回答：“如果只是利用，前朝就有一名範學士，爲人學識淵博，是夫人請來教導我們姐妹的女夫子的先祖。女夫子曾經提了一句這位範學士曾經在地方做知縣的時候遭遇水災，他以工代賑，不過半年，整個縣城就已經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好一個以工代賑！好一個百廢俱興！”張舫儒聽完立時拍案而起，哈哈大笑起來。
本來只不過是想要隨便說說話，沒想到九書這個孩子給自己這麼大的驚喜，海寧肯定是無恙了！而且這次自己一定可以在皇上面前拔得頭籌，倒是四女兒九書的功勞了。
張舫儒看着面前嬌小精緻的女孩子，心裡滿是激動和喜悅。“九書，你這次可真幫了父親我一個大忙！等我先去一趟衙門，你想要什麼，回來的時候都給你買了！以後啊，你可要多來我這幾次，你可真是父親的好助手！”
張舫儒是一個行動派，這邊說要走，那邊就開始準備出發。
九書倒是沒想要什麼東西，只是張父看她的眼神很是認真，她也不好推辭，就隨口說了句：“那父親回來的時候可否幫我帶一點香草居的點心？”
“行！只是這些嗎？不要別的了？”張舫儒看着九書的眼神變得有些詫異。他還以爲九書會像別的女兒一樣，讓自己帶一些首飾，沒想到只是吃的東西。自己這個四女兒倒是乖巧，還很有分寸。
九書點了點頭，要些點心就夠了。紅姨最近沉迷研究各種特色點心不可自拔，自己自然是要滿足她這一點小心思的。只是香草居的點心不比別處，非權貴人家很難買到，她雖然有這個地位，但是還得麻煩夫人或者是大小姐和三小姐。現在有了機會，自然是抓住機會。
張舫儒揮一揮衣袖轉身匆匆離開了，直到第二日傍晚纔回來。當然，一起回來的，還有他用很大陣仗送到九書院子裡的點心。
九書，在張府裡再一次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