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狼羣
秦嚴帶着瓔珞姿態翩然從容地騰挪在崖壁間,瓔珞先時還有些害怕,慢慢地便激動興奮了起來,山風略盛,秦嚴跳躍間,她感覺自己如水的裙裾像蝴蝶的翅膀翩飛舞動,衣帶如花朵在獵獵山風中盛開,瓔珞覺得自己一顆心也跟着開出了花,飄飄然入了雲端。
這般過了大抵有兩柱香時候兩人才下到了谷中,山谷裡植被茂密,清泉涌動,瓔珞擡眸望去,只覺雲霧繚繞,石壁陡峭,山水俊秀。雖是初春時節,山谷中卻也風景優美,谷幽澗深,山青水碧,宛若畫中仙境。
這一片山谷顯然鮮少有人踏足,不過如今到底草木枯敗的多,倒不難行走,谷中鳥雀啁啾,不時有小動物驚慌失措地逃竄,當真是一片充滿了靈氣的聖土。
山谷中已開了不少不知名的野花,色彩豔麗,引人眼球,瓔珞掙扎着要自己下來走,秦嚴挑眉將她放了下來,瓔珞躍躍欲試的走了兩步,無奈今日穿着實在太不方便,龐大飄散的裙襬便是用手提抓着,也四處亂掛。
腳上還穿的是軟底的繡鞋,根本無法行走。瓔珞不覺擡眸瞪着秦嚴,她覺得秦嚴一定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訴她今日要到山裡來,害的她穿這樣一身衣裳,他便可以趁機揩油,一直正大光明地抱着她。
秦嚴顯然瞧出了瓔珞無聲的抗議,擡手虛虛握拳掩飾的輕咳了一聲,壓下了笑意,這才道:“谷中溼氣重,露水寒,便你穿利索些也是不能下地的。”
他說話間已將瓔珞再度抱了起來,加快腳步往山谷深處走,沒走多遠,便聽到前方山坳中響起一聲狼嘯,鳥雀撲棱棱從密林中騰飛,在天空留下一抹剪影。
然後是接二連三的狼嘯聲,驀然就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山谷中有迴音,一時間瓔珞只覺漫山遍野都是那種蒼涼而悠長的狼叫聲,她有些受驚,往秦嚴懷中躲了躲,手臂也緊緊圈住了秦嚴的脖頸。
山谷中分明就是一個狼羣的聚集地,秦嚴抱着瓔珞,大掌在她背脊上來回輕撫了兩下以做安撫,接着便邁步走到了山坡上,衝着下頭的谷地迴應了一聲。
他的聲音極具穿透力,就像是真正的狼嘯一樣,衝破雲霧,揚揚遠去,瞬間便得到了此起彼伏的迴應聲。
瓔珞覺得有些新奇,將腦袋從秦嚴懷中鑽了出來,往下望去,就見山坳深處四處植被聳動,像是有無數的巨獸排山走林,涌動着危機。
瓔珞這會子倒沒那麼害怕了,她覺得秦嚴不會無緣無故帶自己到這狼羣聚集地來,而且她今兒都沒見到嘯月。
說起來瓔珞和嘯月還有生死交情,她也有許久沒瞧見過嘯月了,還蠻想念的。
見秦嚴邁步往坡下密林中走,瓔珞不覺笑着道:“嘯月在這裡?”
秦嚴緊了緊手臂,眸光含笑瞧了眼瓔珞,道:“嘯月是這個狼羣的頭狼。”
瓔珞卻有些詫異,面露驚歎,道:“嘯月可真厲害,我聽說狼羣的狼王多是雄狼,頭狼是雌狼的可不多呢。”
秦嚴倒一詫,目光灼然瞧着瓔珞,道:“你怎知道嘯月是頭母狼?珞珞還懂分辨狼的公母不成?”
瓔珞卻不知想到了什麼,由不得噗嗤一笑,目光戲謔地擡眉睨着秦嚴,揚脣笑道:“不告訴你。”
瓔珞一直以爲嘯月是隻雄狼,因爲嘯月的體型極爲龐大,可有次太后卻腹誹,對瓔珞言道,幸而有你,不然哀家要以爲阿嚴要和一頭母狼過一輩子了。
瓔珞那時候才知道嘯月原是一匹母狼,她見太后說的認真無比,想到太后說這麼些年,除了這匹母狼,就沒見過秦嚴哪個雌性親近過,她還很是笑了一陣。
見瓔珞兀自笑的鬼祟,秦嚴也不甚在意,瞧了她兩眼便加快了腳步。
眨眼間兩人已進了山坳中,瓔珞四望,隨處都可瞧見狼的身影,或昂頭站在山石上,或懶洋洋地趴在草叢中,或在溪水邊兀自淌着水……
打眼一掃便有五六匹狼,這些狼竟當真視他們於無物,這讓瓔珞生出自己也化身成了狼的錯覺,她的心砰砰跳的厲害,這種體驗當真是新奇又令人興奮激動,血脈沸騰的刺激,無語言表。
不過她到現在也沒瞧見嘯月,她不覺瞧向秦嚴,壓着聲音道:“可以說話嗎?”
秦嚴低頭,瞧着小心翼翼,一臉神神秘秘的瓔珞,眼眸中便有浮現了笑意,道:“傻兮兮。”
瓔珞見他取笑自己,瞪了眼秦嚴方道:“像嘯月這樣經常性離開狼羣的,也可以做狼王的嗎?”
瓔珞知道狼王一般都是狼羣中的最強者,在狼羣遇到困境時,遇到用它最尖利的爪牙撕破困網,帶領狼羣逃出生天。平日狼羣的狩獵等行動,狼王也具有領頭指揮作用,像嘯月,動輒就跟着秦嚴離開京城半年一年的,如何能做狼王呢。
秦嚴倒不想瓔珞一個閨閣女子,對狼羣好似還有些瞭解,且他帶她到這種地方來,她非但不害怕驚恐,反而表現出了興味和高興,這都讓秦嚴既驚喜又憐愛,他自小隨狼羣長大,便是如今,和狼羣也保持着親密的關係。
他想帶瓔珞走進他的世界,他一度擔心她會懼怕,而如今他卻覺得瓔珞簡直就是上天爲他量身打造的愛人,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能契合他的女子了。
他笑着道:“嘯月比一般的狼要聰明智慧,前些年爺常年都在邊關,嘯月帶着它的狼羣也在邊關,是前年爺回京後,它才帶着狼羣遷徙過來的。平日嘯月並不在城中多呆,它不在狼羣時,它的伴侶雪豹自然會充當狼王,守護狼羣。”
瓔珞不由雙眸晶亮,道:“這狼羣有多少匹狼?”
秦嚴抱着瓔珞跳上一塊巨石,踩着石頭往河對面去,聞言卻道:“二十三匹,算是狼羣中龐大的。”
瓔珞見他涉水往遠處去,不覺詫異,又問,“嘯月不在狼羣嗎?”
他們這會子卻是離狼羣越來越遠了,秦嚴見她問題一個接一個,好笑地低頭在瓔珞紅脣上啄了一下,道:“它不在,一會子你便能瞧見它了。”
瓔珞有些奇怪,又走了約莫兩盞茶時候,瓔珞便又聽到了一聲狼嘯,雖然她分辨不出狼的叫聲有什麼不同,可卻本能覺得這聲深邃悠遠的叫聲就是嘯月發出的。
秦嚴抱着瓔珞加快腳步,將她放了下來,瓔珞忙往嘯月發聲處望去,卻見草叢旁的大石上站着一匹體格同樣龐大的狼,那狼的皮毛竟是白色的,蓬鬆的皮毛在陽光下閃動着銀灰色的光,一雙幽綠的眼眸,冰冷高傲地俯視着她和秦嚴,顯得特別高貴桀驁。
瓔珞不覺驚聲道:“它就是雪豹嗎?想不到嘯月還是個貪色的,雪豹生的可真好看。”
她言罷,那雪豹竟像是很不高興一般,前爪往前伸,身軀弓下,衝瓔珞露出尖利而森白的獠牙,發出一聲低沉而極具威脅性的嘶吼。
瓔珞嚇了一跳,見它好似就要從石頭上跳下來便禁不住想往秦嚴身後躲,可又覺得這樣太沒出息了些,她一時瑟瑟發抖,面色微白,倒聽草叢中響起一聲輕哼。
那聲音有些人性化,像是輕嘲一般,瓔珞望去,就見草叢中竟掩藏着一個窩洞,嘯月就懶洋洋的趴在那裡,因它的皮毛是蒼灰色,而洞穴四周都長着濃密的枯草,瓔珞方纔竟沒有留意到。
她目露驚喜,卻又覺得嘯月躺在那裡不動有些奇怪,心下微驚,正想問嘯月是不是受傷了,就見嘯月的腹下好似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她瞪大了眼,驚喜地瞧見竟有兩隻極幼小的狼崽正趴在嘯月的身下正吸允着乳汁。
瓔珞不覺“啊”的叫了一聲,笑道:“嘯月做母親了啊,怪不得這麼長時間都不見它呢,小狼好可愛。”
那兩隻小狼崽瞧上去稚弱而可憐,毛茸茸的兩團,竟然連眼睛都還沒能睜開,就像是兩隻可愛的小奶狗,讓瓔珞有種抱在懷中好生揉弄揉弄的衝動。
她禁不住往前跑了兩步,誰知那站在草叢旁石頭上的雪豹當即便嘶吼了一聲,目露兇光,擺出了攻擊的架勢來。
秦嚴拉住了瓔珞,道:“別過去,雪豹不會讓人接近幼狼的。”
嘯月和秦嚴顯然是有很深厚的感情,可雪豹瞧上去卻不,即便因嘯月的關係接受了秦嚴,可它卻不允許任何人接近生崽後尚未恢復的嘯月,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它的孩子。
瓔珞不覺心受觸動,主動往後退了兩步,友善地衝蓄勢待發的雪豹道:“我不過去便是了。”
言罷,不覺拉了秦嚴的手,略有感嘆的道:“連狼都知道保護妻兒,有些人卻視妻兒爲謀取榮華富貴的工具,不能爲其帶來利益時便毫不猶豫的拋棄,當真是畜生不如。”
蘇定文就是這樣的畜生,秦嚴聞言握住了瓔珞的手,安撫地捏了捏,卻未言語。
瓔珞不過有感而發,卻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她兩眼放光的瞧着兩隻小狼崽,只覺越看越是可愛,道:“小狼崽多大了?他們什麼時候能睜開眼睛呢。”
秦嚴見瓔珞不錯眼地望着那邊,眼睛都不眨動一下,不由勾脣,輕笑道:“有五六日了吧,狼崽大概十四五天才能睜開眼睛,一個月便可斷奶,一個多月便能跟着父母回到狼羣中生活了。大概半歲它們就需要自己學着撲食獵物,兩歲便是成年狼了。”
瓔珞若有所思的點頭,忍不住好奇地問道:“嘯月如今多大了?它是你養大的嗎?”
秦嚴目光落在嘯月身上,低嘆了聲,方纔道:“狼的壽命較之人太短了些,一般只能活個十二到十六年,嘯月如今已快十歲了……它的祖父倒是和爺一起長大的。”
秦嚴的聲音中帶着些悵然,瓔珞便傾身過去,主動抱住了他,道:“些哦月一點都不像一匹年邁的老狼,它皮毛那樣油亮,那樣勇猛,如今還能保持着狼王的地位,我瞧少說還能活個十年呢。”
瓔珞又想起了以前墜入山澗被秦嚴救起時他的話,他說他不養寵物,只有親人。
他將嘯月當親身看,想必嘯月的父親,祖父亦是如此,狼的壽命相較於人顯得如此之短,他不得不瞧着它們一輩輩的老去死掉,想必心中是極難過的。
瓔珞有些憐惜,臉頰在秦嚴懷中輕蹭了下,道:“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秦嚴將瓔珞擁進懷中,緊緊抱了片刻,方纔順勢將她又抱了起來,道:“餓了嗎?我們去尋些吃的,我們在這裡雪豹也無法去獵食。”
瓔珞聞言,果見雪豹一直以警備的姿態盯視着他們,便又瞧了嘯月和狼崽幾眼伏在秦嚴的肩頭點了點頭。
兩人走遠,瓔珞方見雪豹從石頭上跳下,臥在嘯月身邊用頭蹭了蹭嘯月的脖頸,遠遠的兩隻狼和他們的孩子沐浴在陽光下,畫面當真溫馨的讓人動容。
秦嚴並沒走出很遠,沿河一顆高高的大樹上竟然建了一處懸空的木屋,那木屋就架在粗壯的枝椏間,四周垂着藤蔓,不仔細看竟很容易忽略了去。
秦嚴抓着樹上垂下的藤蔓,略一施力,瓔珞便覺身子騰空而起,待回過神時已經進了那木屋。
木屋很小,卻建的很結實很舒適,房樑也很高,能夠在裡頭直立行走,裡頭沒有牀榻,卻鋪展着整塊的厚厚狐狸皮,狐狸毛很長,且都是一色的黑狐皮,縫製成一整張,鋪滿了每個角落。
東邊的牆上開着一扇窗戶,窗下放着張長條几,條几下倒疊放着兩牀被子。角落還放置着一個方形矮桌,上頭擺放了油燈,茶盞,幾本書,東邊角落還有個類似衣櫃的單門櫃,除此之外便再無它物了。
瓔珞終於被秦嚴放了下來,腳下軟鞋立馬便陷入了柔軟的皮毛中,秦嚴自行走過去推開窗戶,陽光便肆無忌憚地灑照了進來,窗外垂着幾條長滿綠意的藤蔓,幾隻鳥雀飛掠而過,帶起一串清脆的鳴唱。
瓔珞覺得這地方簡直比最奢華的香閨都要放人身心舒適,她毫不猶豫的踢掉了腳上繡鞋,走進木屋,轉了一圈,禁不住抱怨道:“秦嚴,你怎麼早不帶我來這裡呢,這裡可真好,你平日常來這裡過夜嗎?”
秦嚴見瓔珞喜歡這裡,不由也心情愉悅的揚了脣,道:“嘯月帶着它的狼羣遷居到了這裡,爺便在這山谷建了這木屋,以前倒時不時會過年,這些時日卻還是頭一回過來,喜歡這裡?”
瓔珞笑着點頭,幾步到了窗邊,趴着窗檐上往外瞧,入目山谷幽靜,天空曠遠,她深吸了一口氣,道:“這裡便像是世外桃源,沒有人和人的紛爭,沒有塵世的喧囂,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怎麼能夠不喜歡呢,好想在這裡住上兩日再回去呢。”
秦嚴見她眸中滿是渴望,從身後環住了瓔珞,低聲笑道:“現在卻不行,爺旁晚還不送你回去,祁陽王能帶郡王府的親衛兵馬殺過來。等成親了,爺再帶你過來,莫急。”
秦嚴靠過來,身後是他溫暖而寬闊的懷抱,他的氣息充斥在四周將她包圍在其中,他的話語低低沉沉的在耳邊響起,而這地方除了他們兩個再無他人,瓔珞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一種危險。
來自秦嚴的危險,她覺得他今日哄騙她來這裡,一定是有所預謀的。
一時她臉頰微紅,心跳也有些失了頻率,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她有些後悔昨日在郡王府的花園中太過得意忘形,戲弄了秦嚴,想到秦嚴在路上說要收拾她的那話,她頓時便有些侷促起來,掙扎了下,道:“我餓了,你不是說要尋吃的嗎?”
秦嚴分明感受到了瓔珞的侷促,像是洞察了她的所有心思,他低聲笑了下,目光幽深盯視着瓔珞,道:“怕什麼?嗯?”
瓔珞因他低而戲謔的話,嬌軀都顫了下,愈發覺得秦嚴圖謀不軌,可她這會子自然不能將想法說出口,倒好似故意提醒他,勾他一般,她面染豔霞,禁不住清聲道:“我怕餓,快弄吃的去!”
秦嚴又笑了聲,到了這時候反倒有了足夠的耐心享受着逗弄獵物的趣味,他鬆開了瓔珞,道:“你先休息一會,爺去狩兩隻兔子來。”
說話間出了木屋,一躍便跳了下去,瓔珞聽到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遠去,這才長長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