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南越石傳珏等人將會過來,思忖之後,遠黛索性傳書給雲裳,命她仍舊留在北疆,幫忙處理“馭記”的一應事宜。“緣記”之事,因沅真早說了要將之交予江南秦家經營,倒也並不費力。沅真所要做的,只是每年交予秦家一定數量的煉製“養顏丸”的藥引而已。
有了沅真提供的藥引,秦家便能配出“養顏丸”來,這也算是一種不錯的手段。
初煒並沒在平京多待,住過數日之後,復又返回了姑蘇。百里肇與嶽堯也並不留他。
時至九月,大周與南越將要互結秦晉之好一事再非秘密,甚至連人選也都定了下來,正如百里肇所料,大週二人正是景元公主與永郡王百里律。延德帝甚至因爲此事,特意加封百里律爲永親王,以示他對這樁婚事的看重。
扶拐步入澄懷居,才一入內,百里肇便將手中柺杖遞與迎了上來的文屏級拍賣行。中秋宮宴之後,他雖依舊深居淺出,但在府內之時,卻已開始不避他人的目光,開始使用柺杖。睿親王府內,原就不乏宮中及各皇子身邊的耳目,遠黛嫁過來後,雖曾敲打過一些做的比較明顯之人,但仍放過了一些人。只因下手若太重,卻不免引起別人的戒心,於自己也並無十分好處。
說到底,這些耳目若用的好,還是頗能起到一些敲山震虎的作用的。
九月初的平京,天氣已漸漸轉冷,遠黛原就極爲怕冷,加之前數日一場大雨過後,氣溫驟降的緣故,澄懷居內屋裡頭,已燃上了火爐取暖。百里肇穩步而入。才一進屋,便覺身上一暖,不自覺的微微一笑,他道:“今兒已轉晴了,外頭陽光甚好,你怎麼也不出去走走!”
仰頭衝他一笑,遠黛也不起身,只道了一句:“王爺來了!請坐!”說着話的同時,已擡手指了一指自己對面的位置,示意他坐。
這些日子以來。百里肇也早慣了她的憊懶態度,不在意的一笑,便在她身邊坐了。目光同時落在隔在二人中間的黃花梨木矮几上。小小的矮几之上,這會兒正擱着一隻巴掌大小的羊脂白玉瓶。只是一眼,百里肇便知道,那是遠黛用來盛放丸藥的藥瓶。
“這藥終於制好了嗎?”他問。許是因爲這些日子早能行走自如的緣故,這一刻。他看着這一瓶能夠完全解開自己體內菟絲的藥丸時,心中竟沒有什麼激動的感覺。
低斂的眉目遮去了眼底的種種複雜情緒,若無其事的點頭,遠黛伸手拈起那隻羊脂小瓶,遞了給百里肇:“這裡頭,共有二十一粒冰消丸!每三日一次。以黃酒送服,三七二十一日之後,便可徹底消去王爺體內殘餘的‘菟絲’!”
百里肇接過藥瓶。輕晃了一下,瓶內便可隱約傳來藥丸滾動的聲音:“這麼說來,只需七粒,便可完全消去我體內的隱患了?”他問,心中沒來由的竟有些不悅。
知他之意。遠黛點頭道:“確是如此!除此之外,此藥還有解毒之效。無論是毒是蠱,只消一粒便可!”猶豫片刻,她才又補充道:“若是連服七次,便可百毒不侵!”
百里肇聽得一怔,不由注目看向遠黛。
初初爲他把脈之時,遠黛便曾說過,他體內之毒並不易解,縱然是她,也只能爲他暫且壓制數年,數年之後,若要完全解開,也仍需冒天大的干係,然而如今,她卻忽然調配出這樣的一副丸藥來,又輕描淡寫的說出這一番話,怎由得他心中不覺詫異。他正思忖着是否該直言相詢的當兒,外頭卻已傳來文屏的聲音:“王爺,王妃,侯府有人送信來!”
遠黛聞聲,不免擡眼看向百里肇。百里肇雖有心追問,但又想着此事並不急於一時,畢竟還是衝她點了點頭。遠黛這才應聲道:“請她進來吧!”凌府遣人前來的緣故,她心中自是清楚明白。不過心中雖則明白,面上功夫卻仍是要做的。
外頭文屏答應了一聲,不多一會的工夫,卻已引了一名年在五旬左右,衣着素淨、妝扮體面的嬤嬤來。遠黛乍一眼見了那嬤嬤,便覺有些眼熟,細思片刻,這纔想到,眼前這嬤嬤可不正是蕭老太君身邊頗爲得用的李嬤嬤。因李嬤嬤乃是春暉園的主管嬤嬤,並不是時時都在蕭老太君身邊伏侍,因此遠黛對她雖略有些印象,但卻並不如何相熟。
才一進了屋,李嬤嬤便忙不迭的趴下給二人磕頭請安。遠黛見狀,忙命文屏扶了她起來,又賞了杌子與她坐。李嬤嬤推辭了一回,謝了恩後,才斜簽了身子,略坐了半個屁股。
不出遠黛所料,李嬤嬤此來,爲的確是杜若之事。這事本來正合遠黛的心意,她自也不會反對什麼,當下一口答允,又命文屏取了幾樣物事賞了李嬤嬤,這纔將她打了走。
李嬤嬤在時,百里肇從頭至尾也沒說過一個字,等她去了,他才忽然一笑,淡淡道:“這位老太君不愧是蕭家的人!”語聲平淡,似諷非諷的,眼底卻隱有譏嘲英雄無敵之帝國殘陽。
擡眸看一眼百里肇,遠黛眉心微蹙,有心開口說些什麼,但最終卻還是沒有言語。說到底,這事乃是百里肇與蕭家的恩怨,即便她與蕭呈嫺情誼深厚,也無必要插手此事。更何況,蕭老太君今兒遣李嬤嬤過來的這事,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這般想着,她的眸光卻仍不由的落在了桌上的那封書函上。這信並非是蕭老太君所書,而是凌府三太太羅氏親筆。信中約略提及前數日,羅氏攜凌遠萱往大德寺進香一事。
原來羅氏母女往大德寺祈福,在大德寺觀音像前求了一簽。事後求人解籤之時,才現此籤竟是下下之籤。羅氏聞之大驚,忙求大德寺高僧重算一卦,以求解厄。
高僧推衍之後,到底給了她解厄之法——子鼠年出生,今年恰值花信,還不曾婚娶的女子。若能收此女爲義女,並善待之,便可逢凶化吉,渡過此厄。
恰值花信,便是廿四歲。這個年紀,若生在一般人家,早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因此這個人選,倒頗費了羅氏的一番心思。好在回府之後,羅氏將此事告知蕭老太君後,卻意外自蕭老太君口中得知,杜若恰是子鼠年出生的,今年也正值花信之齡。
羅氏細細忖度了一回,頓覺杜若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人選。一則,杜若自幼在凌府長大,算得是知根知底;二則,杜若家中並無三親六眷,卻省了日後的呱噪攀附。
因杜若陪嫁至王府之時,蕭老太君便將她的賣身契交予了遠黛。故此想定之後,羅氏便寫了信來,問遠黛討要杜若的賣身契,同時提出,願意賠償遠黛四名丫鬟。
凌家的做法,並不出乎遠黛的意料,甚至就是她所希望的,因此上,她毫不留難的便答應了這事,給李嬤嬤的回答也是杜若的賣身契早已銷去,不必擔心。
“三嬸既要收杜若爲義女,我少不得是要備一份禮,並回去一次的!”她道。
百里肇頷:“去一趟也好!等這事了了,我便命蔣琓正式往凌府下聘!”遠黛的心思,他自然不會不明白,好在蔣琓本也沒打算虧待杜若,而杜若被凌家收爲義女,不管是對杜若還是對蔣琓,都是有益無害,他自也懶得去管。但有些話,他卻仍覺有必要問一問。
看一眼遠黛,百里肇擰眉道:“你對你身邊的人,有些過分的好了!”他直率的道。說出這話的時候,百里肇心中沒來由的竟覺得有些微微的酸。印象中,遠黛便是對他,也不會像對沅真、杜若等人這般照顧周到。沅真倒還罷了,畢竟是與她自幼一道長大的,情同姊妹的丫鬟,但杜若不過是蕭老太君遣到她身邊的一個普通丫鬟而已,又何至於此。
更不要說,杜若本就是心懷鬼胎而來。
淡淡一笑,遠黛答道:“我義父曾對我說過一句話——遠親不及近鄰!”不意她會回他這麼一句,百里肇一怔,不覺沉吟起來。那邊遠黛卻又繼續的說了下去:“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一直覺得,這世上,沒有捂不熱的心,只看你用什麼手段!”
所以她從不吝於對身邊的人好,即使那人其實並不值得。況且,她身邊的人,從來也不會只有一個兩個。這種種的好處放了出去,莫說是接受之人,便是旁觀之人,心中也不無嫉妒。嫉妒之餘,她們自也會更加的盡心盡力。當然了,要想真正收攏住她們的心,還需要恩威並用,有時甚至是殺雞儆猴。不過在她看來,就她目前的狀況,實在無需如此。
能不沾染血腥的時候,她也不願去碰那些東西。她的要求其實一直也不高,只要能過上如妙峰山上那等清閒自得的日子,於她而言,也就足夠了。只是可惜,麻煩卻一直跟隨着她。
見百里肇靜坐一旁,半晌不語的樣子,她忍不住一笑,閒閒道:“此言若有不妥之處,還望王爺有以教我!”
輕輕搖頭,百里肇似乎笑了笑:“聽了你這話,我卻忽然想起我母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