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乃是凌府內院最西頭的一個小院子。院子正如李氏所說的有些小,若嚴格說起來,這院子比之妙峰山下週姨娘所住之地還更小些。
而這座院子,對遠黛來說,其實也並不陌生。這裡從前便是周姨娘所住的地兒,遠黛初回凌家時,也曾在這裡略住了些時日。此刻再來,卻還依稀如故。
因她們搬回來的緣故,院子此刻已打掃的乾乾淨淨,看着倒也乾淨清爽,但也僅此而已。王氏笑吟吟的上前推開正屋,請了二人入內。正屋裡頭卻是火盆是早已燃好了,屋內暖融融的。四下看了一眼,遠黛不覺微微點頭。屋內收拾得甚是齊整,一應器物也大多換了新,雖稱不上如何名貴,但也算得雅潔清新。
周姨娘對此顯然也頗滿意,當下謝了王氏,又朝紅英使了個眼色。紅英會意,忙取了早已備好的紅封一一遞了過去。王氏等也不推辭,各自行禮謝過周姨娘。
又過一刻,文屏與採蓮也已進了屋。正屋裡頭一時人頭涌涌,竟已站滿了人。
王氏等人見狀,自然也便識趣的告退了去。見她們去了,遠黛這纔開言道:“娘便住正屋吧,我瞧着西廂不錯,我便住在那裡了!”
周姨娘對此自然不會多言什麼。王氏等人雖去了,但凌遠清帶去別院的那些健婦卻仍立在那裡,顯然凌遠清之前早已有了交待。幾個大丫鬟各自帶了幾人,將堆放在院內的箱籠之類擡入屋內,稍稍收拾之後,取了銀兩賞了這些健婦,這纔打發了她們去。
遠黛便也辭了周姨娘,回了自己所居的西廂。坐在內屋的炕上,遠黛不無厭煩的看了一眼屋內的這些箱籠,文屏與採蓮正收拾着屋子。西廂內,一應牀褥等物都是一色簇新,顯是剛換的。顏色雖不甚合遠黛的心意,但她卻也懶得過分折騰。
“箱籠且擱在那裡,不必收拾了!”見文屏與採蓮二人正欲將她日常穿用的衣物放入螺鈿櫃內,遠黛忽而開口阻止道。文屏一怔,便詫然的擡眼去看遠黛。採蓮也是神色迷茫。
遠黛淡漠道:“這院子,我們也住不了幾日,又何必費那許多心思來整理。”她心裡很明白,將她安排了與周姨娘同住,多半是陸夫人給她的一個下馬威,斷然不會維持多少時日。即便不論蕭呈嫺這層關係,世家的庶出子女也從無與生母同住一個院落的道理。
文屏與採蓮也非愚笨之人,聽了這話,也覺有理,當下各自點頭應是。
然而雖這麼說,幾名丫鬟卻仍忙得香汗淋漓。她們正忙的不休,那邊門上卻響起了幾聲輕叩,走了進來的卻是周姨娘身邊的紅英,笑着朝遠黛一禮,紅英道:“姨娘喚小姐過去用飯呢!”被她這麼一提醒,遠黛等人這纔想起此點。
文屏便笑道:“忙了一早上,竟連午飯都給忘記了,真是忙迷糊了!”
紅英道:“莫說是你,便是我們,也都給忘了。倒是六爺還記得,令人送了飯來。”
遠黛聽得一挑眉,卻也沒說什麼,便攜了文屏等過去周姨娘那邊用飯。因院內這會子忙的正亂,時候也已不早了,遠黛便索性喚了採蓮等丫鬟一道用飯。
周姨娘在旁見了,面色雖稍顯猶疑,但終是沒有言語。一時用了飯,撤了碗箸,衆丫頭忙於整理之際,周姨娘終是輕聲問道:“遠黛,太太如今忙着,我們不好打擾,老太太那邊……”
遠黛輕輕搖頭,淡淡道:“這些事兒,娘就莫要操心了!老太太若要見我們,自會傳我們過去的!”凌府老太君如今已上了年紀了,老太爺過世後,便一直虔心佛教,對於府內事務,是早已撒手不理了。遠黛也只在二年多以前,認祖歸宗之時見過老太君一面。
周姨娘想想也覺得有理,點了點頭後,畢竟嘆了口氣。遠黛知她心中不安,但更知道周姨娘的這種不安絕非是自己的幾句話便能安撫的,因此卻也無意就此多說什麼。
這一日,便在周姨娘的憂心與衆丫頭的忙碌之中度過。
畢竟只是在妙峰山別院住了二年多,帶來帶去的東西雖則不少,但收拾起來,卻也並不太費氣力。到得第二日,西院的秩序已是井然,一切彷彿別院。
只是遠黛住慣了別院,乍然搬入此處,夢醒時分,陡然睜眼,瞧見滿眼陌生布置,卻還是不由的怔愣了許久。進來服侍她盥洗起身的是採蓮,同時還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因憂思重重,加之夜裡受了些風,周姨娘又病倒了。
遠黛蹙眉不語,盥洗過後,畢竟過去周姨娘那邊。王氏是早已陪在那邊了,面上更隱有焦灼之色。見遠黛過來,忙站起身來,道了一聲:“姑娘來了!”
遠黛朝她略一點頭,道一聲辛苦之後便自上前,看向周姨娘。周姨娘這會子正昏昏沉沉的躺在牀上,原就顯得蒼老的面上此刻是一片酡紅,額上搭一塊溼巾,顯是正發熱。一邊的紅英知機,見遠黛過來,忙從錦被內拉出周姨娘的手來。
遠黛微微躬身,玉手輕輕搭上週姨娘的脈,不片刻,縮手問道:“上次那方子可還在?”
侍立一旁的紅英忙回道:“在!”遠黛點頭,便吩咐她仍照那方子抓藥來吃。
紅英答應着,快步走到一邊,打開屋內的螺鈿金漆花鳥小櫃,翻檢一刻,很快便尋到往日遠黛給周姨娘開的方子,拿了方子匆匆出去抓藥了。神色漠漠的在周姨娘屋內站了一刻,遠黛畢竟沒有多待,囑王氏好好看顧周姨娘後,便帶採蓮回了自己的西廂。
西廂屋內,文屏已備好了早點。遠黛勉強在桌邊坐下,略進了些清粥,便擱了箸。文屏在她身邊日久,對她的性子也摸到了一些,知道這位小姐此刻心情極之不好,自然更不敢隨便開言,以免觸怒了她。惠兒等幾個也是會察言觀色的,自然也是各自小心。
文屏自覺壓抑,又想着該去看看周姨娘,便悄悄同採蓮說了,往正屋去了。正屋這會子周姨娘卻已用了藥,燒也退了些。文屏低低的與紅英說了幾句,再回西廂,卻已將近午時了。
遠黛正自歪坐在靠窗的炕上,手中持書,似乎在看,卻是半日也沒翻動一頁。只是一眼,文屏便無由的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便連呼吸也不禁放輕了許多。
跟在這位小姐身邊已有二年多了,幾乎沒見她有過憤怒的時候,便是如今日這樣的神色,從前也是絕無僅有。有時候,這位小姐的氣勢還真是讓人心怯,文屏默默想着。遲疑了一刻,她終於還是上前,低聲道:“小姐,快午時了,可要傳飯?”
這話一出,遠黛卻是如夢初醒一般,移眸看了文屏一眼,正要說話的當兒,外頭忽而傳來一個陌生丫鬟的聲音:“採蓮,九小姐可在?”聲音不大,卻也夠遠黛聽見。
聽了這個聲音,遠黛倒還罷了,文屏卻是不禁眉頭一挑,面上異色隱隱。外屋,採蓮的聲音也很快的響了起來,極是熱切,甚至還帶了些諂媚的意思:“雲樺姐姐,你怎麼來了?”
那雲樺便笑道:“瞧你說的,這個時候我來,自然是老太太的意思。”這話卻是說的怡然自得,顯然對於自己能代表老太太走這一趟甚是得意。
採蓮聞言卻是大喜過望,哪裡還顧得這些,忙欣然問道:“可是老太天要見我們小姐?”
雲樺也不答她,只又問了一句:“九小姐可在?”
這一會的工夫,裡頭的遠黛卻已會過意來,雖然對蕭老太君忽然要見她,頗覺詫異,但也並無擺譜的意思,便擡眼衝文屏使個眼色,文屏會意,忙揚聲道:“外頭可是雲樺姐姐來了,快些進來坐坐!”她口中說着,便緊走幾步,揭了夾簾走了出去。
不一時,已請了那雲樺進來。雲樺的年紀與文屏、採蓮兩個相仿,事實上,她從前正是與文屏兩個在蕭老太君跟前伺候的,不過其後遠黛回來,文屏兩個被老太君與了遠黛,便離了老太君。瞧見遠黛,雲樺忙上前行禮,且笑道:“九小姐萬安!”
遠黛朝她淡淡一笑,終究還是站起身來,問道:“老太太找我,可有什麼事兒嗎?”
雲樺對她,卻是絲毫不敢怠慢,聞言忙恭謹答道:“回九小姐的話,蕭大小姐如今正在老太太那裡,陪着老太太說話呢!這會兒,老太太一時興起,令我請九小姐去用午飯!”
遠黛一聽這話,頓然省悟過來。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忽然想了起來,蕭家,可不正是自家那位老太君的孃家。算起來,老太君還是蕭呈嫺兄妹的姑奶奶,自己真是糊塗了,竟一直忘了凌、蕭兩家之間還有這一層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