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淨無瑕的白水晶匣內,數朵異葩靜靜開放,花萼深紅,花色冰藍,葉瓣晶瑩到近乎於半透明,更於深紅、冰藍之內隱隱的透着點點閃爍迷幻的星光,更讓這花美的如同夢幻泡影一般,讓人幾乎移不開眼去。若不是明明白白的知道,這匣內之花其實開於去年深秋時節,百里肇幾乎便要以爲,這花是今晨才從枝上擷下,藏於這隻匣內。
百里肇生於皇室,長於宮廷,既是嫡子,又是延德帝最寵愛的兒子,這一生,天下珍品可謂見過無數,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花,仍然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自覺的嘆了口氣,百里肇真心讚道:“果然不愧聖女二字!”口中說着,他的目光卻已很快的落在了匣子邊緣處的那半朵冰藍幽曇上:“怎麼還有半朵的?”
微微一笑,遠黛自若答道:“被我拿來做東西吃了!”
萬沒料到她會給出這麼一個答案來,百里肇竟被噎在了當場,半日方苦笑道:“遠黛可知,爲了求這一支聖女花,我費了多少心思,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他這一生,可說是予取予求,幾乎少有求不得的物事,然而四年前,他卻終於嚐到了天上地下,求索不得的滋味。
也許正因有過這樣的經歷,此刻聽得遠黛這般輕描淡寫的說是拿來做東西吃了,他竟忍不住的便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
偏頭看向百里肇,半晌,遠黛才忽而一笑:“如此說來,我倒是可以拿了這花狠狠的敲詐王爺一筆了!”說着這話時,遠黛眉睫彎彎,眸光燦燦,言語中更不無打趣之意。
難得見她如此。倒讓百里肇再次爲之失笑:“你倒是好算計!”一面說着,一面卻已伸手拈起桌上一字排開的五隻木匣之一。那匣子擺放在桌上時,看着甚是平平無奇,然而百里肇的手指纔剛觸及到匣子表面,便覺有一股寒意透過指尖,夏日裡頭,卻仍覺冰寒襲人。
“果然是冰心陰沉木!”深深看了遠黛一眼,百里肇又問道:“遠黛手中的那種匣子,該是萬年玄冰心吧!”惟有萬年不化的冰川之地,纔有冰心陰沉木的存在。
陰沉木。本就是世上奇木,難得一見之物。而冰心陰沉木,更爲天下絕品。樹木深埋地下千年乃至萬年不腐是爲陰沉之木。而冰心陰沉木則埋藏與萬年不化的冰川之下。形成條件且不去說它,單只是如何在萬年不化的冰川之下尋找到冰心陰沉木便是一件天大的難事。
以萬年玄冰心爲匣,並在匣外連套了五層冰心陰沉木保護,也難怪遠黛這幾朵冰藍幽曇能保存得如此之好。
笑笑的沒有說話,遠黛卻託了那水晶匣子。遞到了百里肇的面前,而後小心翼翼的輕輕抽開一些盒蓋。一股幽香頓然飄散而出,其味極清極幽,但卻有如實體一般,只是輕輕一嗅,便覺五臟六腑盡被這股氣味侵染。渾身上下,裡裡外外,竟彷彿都被這股異香薰染得通通透透。“好霸道的香!”下一刻。百里肇已不由的脫口而出。
遠黛聽得莞爾一笑,一面復又推上水晶匣的滑蓋,重又將它一層一層的放回那些木匣之內,一面卻道:“好教王爺知曉,此香又名入髓香!”
微微頷首。百里肇讚道:“好名字,不負這股異香!”見遠黛仔細的將之又收了起來。他卻不免問道:“這花你是從何處得來的?”早在知道蕭後有意讓他娶遠黛爲側妃之時,他便起意稍稍打聽了一回遠黛。也正是那一次,他第一次聽到了冰藍幽曇這個名字。而事實上,遠黛所以爲蕭後所知,初時是因爲兩盆月梔花,而後,便是因爲這冰藍幽曇。
只是他雖知道這冰藍幽曇爲遠黛所有,卻並不知道,這花是如何到了遠黛手中的。
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收好冰藍幽曇,將之重新放回螺鈿小櫃,遠黛復又回到桌邊坐下,這才淡淡答道:“這花乃是我義父在我五歲那年送給我的!至今已在我身邊十四年了!”
“五歲?”微詫的重複着這個時間,百里肇面上不免生出些許的錯愕來。
“很奇怪嗎?”遠黛笑:“五歲那年,我開始學習毒蠱之術,所以義父纔會送我這花!”
聽她這麼一解釋,百里肇這才瞭然:“想來你義父爲了這花,也費了許多心思吧?”
笑着搖了搖頭,遠黛道:“義父爲了這花,卻是費了不少心思,不過卻並不是爲我費的!事實上,這花,他原打算送給他最心愛的女子,作爲聘取之禮。只是可惜,他花費了三年的時間去尋找這花,等他終於歸來之時,卻忽然發現,他心愛的女子竟已嫁給了別人!”
百里肇聽得墨眉輕擰,有心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輕嗤一聲之後,遠黛淡漠道:“男人往往自以爲是,卻很少能夠明白,其實女人所求的從來都不是那些身外之物!”
墨眉蹙得愈發的緊了,定定的望着遠黛,百里肇道:“你對這些倒知道的多!”
覺察出他語氣中的淡淡不悅,遠黛卻也並不在意,自若的笑笑,她道:“這句話,是我十三歲那年,在義父書房內翻閱書籍時,無意之中看到的!義父很仔細的收着那張紙箋,我想,那張紙箋應該是一個在義父心中非常重要的人留給他的!”
無意去多加評述一個他壓根兒就不認識之人的情感,百里肇狀似隨意的笑,不動聲色的將話題扯開:“你義父……他竟沒發現你看到了那張紙箋嗎?”
嘴角輕輕一勾,遠黛道:“這事若換了你,你會讓他發現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失笑的搖了搖頭,百里肇忽而又問了一句:“你手中的這株冰藍幽曇,也許已是這天下唯一的一株了吧?”
對於百里肇,遠黛一貫是能答則答,少有隱晦,然而聽了他這麼一句後,她卻還是稍稍遲疑了片刻,這才答道:“冰藍幽曇鍾天地之靈氣而誕,而天下之大,又往往超乎世人的想象,因此天下究竟是不是還有冰藍幽曇,卻並不好說。我只能告訴王爺,這天底下,除卻我手中的這一株冰藍幽曇外,另外還有一人也有一株!”
百里肇聽得心中一震,下一刻,已自脫口而出:“那人是誰?”
偏頭看一看百里肇,遠黛平淡道:“是那女人的兒子!她雖嫁給了別人,但義父的初衷卻還是沒有改變。因此回去之後,他依然將他千辛萬苦得來的冰藍幽曇送給了她,自己只留下了那株冰藍幽曇的一莖。王爺可能並不知道,冰藍幽曇是可以以特殊方式扦插成活的,我義父,便是以留下的那一莖幽曇,復又扦插了一株出來!”
百里肇聽得微微詫異:“既是如此,爲何世間的冰藍幽曇卻只有這寥寥幾株?”
似笑非笑的挑了下眉,遠黛答道:“因爲我義父喜歡稀罕物事,而我也喜歡!”
因爲喜歡稀罕物事,所以就不想手中原本稀罕的東西變得太過常見,所以即使知道扦插的方式,他們也仍舊不願大量的去植種。聽出她的言外之意,百里肇不覺搖了搖頭。
笑笑之後,遠黛終於又補充了一句:“更何況,冰藍幽曇何其珍貴,想要扦插一株出來,且不去說所需耗費的心力,便是所需要的物事,也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湊得齊全的。即便湊齊了,也成功的扦插出來了,那花也不是尋常人能養得了的!”
“我倒是聽說,你曾答應過你那位祖母,會扦插一株冰藍幽曇給她?”
遠黛對此倒是毫無隱瞞之意:“王爺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錯!我確是答應過老太君!但王爺一定不知道,冰藍幽曇所扦插出來的曇花,並不都能成爲聖女花!”
嘆了口氣,百里肇毫不客氣的評價道:“好一個狡詐的丫頭!”
遠黛亦是寸步不讓:“好一個追根問底的睿王爺!”言語之中,卻已全然的沒了耐心。很顯然的,她已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繼續的說下去了。
…… ……
一宿無話,第二日,百里肇在澄懷居用過了早點,纔要離去時候,遠黛卻又叫住了他,並將一張摺疊的整整齊齊的箋紙遞了與他:“這是我昨兒早間仔細斟酌了一回,列出來的藥方!”
瞭然的點一點頭,伸手接了那箋紙,百里肇也並沒打開看,只道:“明兒便是你歸寧的日子,東西你可都準備好了?若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也不妨同我說說!”
坦然搖頭,遠黛道:“東西我都交待了杜若了!想來她會爲我辦妥,至於特別的要求,我還真是有那麼一個,請王爺務必幫我!”
“你說!”百里肇爽快應道。
“明兒歸寧,我想要見蕭姐姐一面!”遠黛沉靜道。
深思的看她一眼,百里肇倒也並不留難,便點頭道:“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