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閣的這座小院雖不甚大,但住下衆人卻仍綽綽有餘。因時間實在已不早,沅真若然折返,城門也早關閉,因此沅真也並沒離開,而與衆人一起留在了小院裡。
她從前雖只是遠黛身邊的一介丫鬟,但衆人之中,莫說是蕭氏兄妹與凌遠清,便連凌遠萱對她,也是不敢稍有怠慢,更遑論以丫鬟待之。一時衆人用過飯後各自回房,沅真便也理所當然的跟着遠黛回屋。二人在屋內坐下,那邊文屏早送了茶來。
遠黛便笑着看了沅真一眼,問道:“可是沒想到我會帶了這許多人一道過來?”
沅真搖一搖頭,抿嘴笑道:“小姐既如此做,那自然有小姐自己的道理!只不知道小姐如今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只是這幾句話,便已充分表明了她對遠黛純然的信服之情。
被她這麼一問,遠黛不覺微微失神,半晌才平靜道:“我將會嫁入睿親王府!”
沅真一驚,失聲問道:“小姐怎會忽然變了初衷的?這……”
略帶疲憊的一笑,遠黛畢竟將最近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一切都一一說了出來。若說這世上如今還有什麼人是她可以全心信任的,那自然非沅真莫屬。
沅真默默聽着,半晌方道:“小姐既已有了決斷,那便如此吧!”說到這裡,她卻又忽而語音一頓:“其實……若有可能……小姐嫁給睿親王卻總比嫁給那些庸人要好些!”
她並沒清楚說明那所謂的“有可能”是什麼可能,然遠黛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沒有立時言語,好半日。遠黛才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所謂庸人,得小利而無大惡,反多長樂無憂。”她口中說着這話。面上卻又浮出一絲苦澀笑意:“只可惜……沅真,我如今已是想做庸人而不可得了!”先有陸夫人咄咄逼人,後又有臨昌公主與她反目。這二人,她若肯花些心思,自然不難解決。但一來,這些手段她並不想拿出來;二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情一旦一步錯了,將來難免愈走愈遠。直至無法自拔。
沅真聽着這話,半晌也只能嘆了口氣。
遠黛顯然無意多說,便揚聲喚了文屏來,使她過去隔鄰請蕭呈嫺來說話。文屏應了,很快出去。不多一會蕭呈嫺便自過來了。才一進了門,蕭呈嫺便笑道:“我原以爲妹妹姊妹重逢,該有許多悄悄話要說,因而纔沒過來打擾,妹妹怎麼卻主動使人過去叫我了?”
遠黛抿嘴一笑,道:“我請姐姐過來,自然是有好事!”她一面說着,便朝沅真使個眼色。
沅真會意,一笑之後。便自起身,卻走到一邊,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雙手捧着,遞了給蕭呈嫺。蕭呈嫺愕然片刻,便忙擡手接了,訝然問道:“這個……是什麼?”
遠黛嫣然一笑。道:“姐姐不妨仔細看一看,不過我是覺得,姐姐該是極喜歡這個禮物的!”
蕭呈嫺不無疑惑的低下頭來,將那小冊子翻開看了一眼。才只一眼,她便不由的睜大了雙眼。那冊子上,卻是一色的娟娟小字,詳細列明瞭此次來京趕考的衆舉子的姓名、籍貫,何時進學,何時中了舉人,甚是連其家中情形也多有註釋。
“這個……”猛然擡起頭來,蕭呈嫺震驚的看向遠黛。
淡淡一笑之後,遠黛道:“這些,是沅真替我打聽的!不過如今我已用不上了!”
目露異色的凝視沅真一眼,蕭呈嫺真心道:“沅真妹妹當真能幹!”
沅真聽得一笑,卻道:“這冊子原是爲小姐準備的,如今小姐已用不上了,蕭小姐若有用處,那是最好不過!不過我仍是要說一句,這冊子上的人,只怕未必能盡入蕭小姐之眼!”
蕭呈嫺也不着急去看這冊子,而是笑向沅真道:“這是怎麼說的?”
沅真坦然道:“蕭小姐細細翻看之後,當能看出,這冊上之人,除卻前頭的二十餘人,大多家境中等,才學也只中上而已!”她雖知遠黛的心思,但終究心有不甘,除卻按照遠黛的要求篩選了一批人外,畢竟又將今科最爲耀眼的二十餘名舉人列在了冊上。
忽然聽了這句話,蕭呈嫺頓然有所了悟,深思的看了遠黛一眼後,她也未多語,謝過二人後,便辭了出去。
蕭呈嫺去後,沅真才笑道:“我原先還覺得奇怪,想不明白小姐怎會與她結成好友。如今見了她,才知原來這位蕭小姐當真可稱得是知情識趣!”
遠黛聽得一笑:“罷了,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歇下吧!這幾日你也不必時時陪着我了!左右我這次出來,只是陪客而已!”
一時二人盥洗睡下,遠黛便打發了文屏自去休息。
文屏知她二人必有話說,倒也並未多言,便聽命去了。屋內,遠黛與沅真二人並頭而臥,半晌,沅真才輕聲的問道:“小姐打算何時爲睿親王醫治雙腿?”
“自然是愈快愈好!”遠黛語聲淡淡,顯然是早已想定了。
遲疑一刻之後,沅真終不甚放心的道:“小姐有沒有想過,若是……治不好……”
輕笑一下,遠黛搖頭道:“這個我倒並不擔心!畢竟睿親王雙腿並無損傷,所以我想着,他之所以不良於行,若非因爲中毒,便必然是某處經脈受損。若中毒,可以藥石攻之,若是經脈受損,當以鍼灸配以藥石徐徐通之,治癒當不成問題!”
沅真似對遠黛醫術甚是信任,聞言便也不再提起這些,而是低聲道:“小姐若嫁入睿親王府,只怕文屏出門也不如先前方便,我們見面也就更難了!”
腦海之中忽然浮起百里肇那張俊雅淡漠的容顏,畢竟失神了片刻,遠黛才徐徐道:“等他雙腿好了,不免有所圖謀,到了那時,我相信他斷然不會將太多心力放在後院內!”
聽得這話,沅真卻是半日也不曾言語。就在遠黛也幾乎便要以爲沅真已睡着了的當兒,她卻忽而發出了一聲輕嘆:“原來繞了一圈,竟又回到原點了嗎?”
這一回,卻換了遠黛久久不語,好半晌,她才終於開口問道:“沅真,你可還記得當日我曾對你說過的話?”
沅真似是怔了一下,方纔點頭:“當然記得!”
遠黛平靜接口道:“記得就好!當日我之所以要走,所爲的,其實並不那麼複雜!”說到這裡,她不覺笑了笑,偏頭看一眼沅真,她道:“我離開,只是因爲義父希望我落葉歸根!”
說過這話之後,她顯然也已對這個話題全然的失去了興趣,漠然吩咐道:“睡吧!”
輕應一聲之後,沅真果真不再言語,只微微偏頭看了一眼外頭。
純白的月光透過窗櫺落在牀前,淡而朦朧。
…… ……
次日衆人起身盥洗了,便在小院的花廳聚了。遠黛三人身邊都帶了丫鬟,加之本是女兒身,自是不會留文宣閣的小廝在身邊服侍。而蕭呈燁二人卻都用了文宣閣的小廝。
一時見了面,蕭呈燁便道:“適才文安問我,是要過去大堂用飯還是將飯菜送來這裡,我想了一想,覺得還是過去大堂用飯的好!”這話一出,衆人自然心中明白。她們此來,原就是爲了籍機觀察一下這些趕考的舉子,這過去大堂用飯無疑便是一個好的途徑。
當下衆人應了,便起身出了小院,在那小廝文安的引領下,往大堂去。
昨日他們到了文宣閣時,天已黑了,沿途景緻也看不大真切。此刻出門,一路行來,卻是不由各自心中暗贊。凌遠萱更忍不住讚道:“這文宣閣還真雅緻得緊!”
她所扮的,卻是少年模樣,她人本生得嬌憨,這一扮作男子,在遠黛的有意而爲下,卻憑空又小了幾歲,瞧着不過十三四歲模樣,故而說話聲音雖清脆稚嫩,卻也並不太惹人疑竇。
那文安聞言便笑道:“好叫小公子知道,我們文宣閣又豈是旁的銅臭之地可比!”言下顯然對自己能入文宣閣做事而心中甚感自豪。
凌遠萱雖覺他這話並未說錯,但看他那樣,卻無由的便想打擊他一回,因嗤笑道:“除卻更清靜、雅緻一些,我倒看不出還有什麼了不得之處?”
文安一聽這話,當即輕哼了一聲,顯然對凌遠萱這話甚不以爲然:“小公子此言差矣!外頭說到我文宣閣,一向只以爲我們不過是間有些名氣的客棧,卻少有人知道,其實我們文宣閣中人,也多有金榜題名者!”一面說着,他已昂起了頭,傲然道:“前次大比時候,我閣中的幾位哥哥也參加了,雖不曾進得一甲前三,但也有一人高中二甲!”
凌遠萱聽得這話,卻不由詫異,當下好奇問道:“你閣中的幾位哥哥?這是何意?”
文安顱首高昂:“他們從前做的也是與我文安一般的事,因天資聰慧又有上進之心,我們閣主甚爲看重!年過十五後,便容他們在閣內做個閒職,並出資使他們進學參考!”說到這裡,他的眸中便自然現出幾分渴慕之色:“閣中哥哥既能高中,安知十年後我文安便沒有那一日!”(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