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得羅氏要攜凌遠萱過來坐坐,遠黛在驚詫之餘,卻也不好失了禮數。當下稍稍整理妝容,算計着時間,便到西院門口相迎。她這邊纔剛在西院門口站定,便見羅氏與凌遠萱在一羣丫鬟婆子的簇擁下,笑吟吟的過來了。
兩下里見過了禮,遠黛便回身請羅氏入院。羅氏上下端詳遠黛,而後微笑拉了她手,一面往院內走,一面親切問道:“聽說周姨娘前幾日着了風寒,不知如今可痊癒了沒有?”
遠黛溫聲答道:“勞三嬸掛心了!姨娘的病本不甚重,想來再將養幾日便無大礙了!”
羅氏便點了點頭,道:“算起來,我與周姨娘也有四年不見了,今日得空,倒要見一見!”雖然周姨娘的妾室身份,並不值得她這位三房正室夫人親自上門看望,但她既有心交好遠黛,自然不能視周姨娘如無物。何況這西院,畢竟也還是周姨娘的居處。
她既說了這話,遠黛自是不會反對。衆人便先過去正屋,見了周姨娘。先前周姨娘知道羅氏要來,原是要與遠黛一起迎接的,卻被遠黛使文屏過去止了。一來如今闔傢俱知周姨娘身上不好,有現成的理由不迎,又何苦巴巴的出來。二來羅氏來的蹊蹺,卻還有待商榷。
然遠黛雖使文屏止了周姨娘想要出門迎接的舉動,卻擋不得周姨娘心中的不安。文屏纔剛去了,她便忙忙的喚了紅英等人過來服侍盥洗,又換了會客的衣裳,若非紅英等人堅決不允,她怕還要抹上些脂粉,稍稍掩飾一下病容。
衆人進屋時候,周姨娘正坐在牀上,翹首而望,見羅氏果真來了,急急的便要掀被起身。羅氏忙上前按住,口中笑道:“你身子不好,就莫要起來了,依舊歪着吧!”
周姨娘尤且不肯,掙扎着仍要起身。羅氏畢竟將她按住:“姨太太再要如此,我可是要走了!”周姨娘聽她這麼一說,終於不再強自起身,只是眼中卻又流下淚來。
羅氏見她如此,心下也不免惻然。凌遠萱甚是伶俐,此刻早已過來,笑吟吟的朝周姨娘行了一禮,驚得周姨娘閃避不迭。羅氏笑着撫慰了她幾句,又囑她好生養病,這才辭了出來。
羅氏這幾年雖不在凌府,但初嫁凌昀的那幾年卻是住在凌府,七年前,凌老侯爺過世,凌昀丁憂回京,她亦曾在凌府住過三年,因此與周姨娘倒是素識。她出身書香門第,祖輩世代爲官,但與凌府這等侯門大戶相比,家世上卻還是差了不止一籌。因此上,她在凌府一貫以性情謙和、與人爲善著稱,更是極少與人衝突,與周姨娘的關係也還算親善。
出了周姨娘的正屋,羅氏等人便進了遠黛如今所住的西廂。纔在內屋坐下,那邊惠兒已捧了茶來。遠黛朝惠兒招了招手,令其過來,而後親手自托盤上取了一盞茶,奉與羅氏:“多謝三嬸!”言下不無感激之意,這感激,不是爲了她自己,而是爲了周姨娘。
羅氏見她如此,卻也不由的一嘆,擡手接了茶:“你倒是個孝順孩子!”
遠黛爲之淺淺一笑:“三嬸謬讚!”她自己如何不知自己,談到“孝順”二字,她還差的遠。自惠兒手中又取過一盞茶遞與凌遠萱:“十妹妹且嚐嚐這茶,看看可合口味?”
凌遠萱忙伸手接了,且笑道:“多謝九姐姐!”
羅氏淺啜一口茶,點頭讚道:“好茶!這是極品鐵觀音吧?”
遠黛微微一笑,點頭應道:“此茶正是鐵觀音!”
凌遠萱卻是心直口快,飲過一口之後,便自笑着讚道:“姐姐這茶,蘭香馥郁,滋味醇厚,回甘悠久,我嘗着倒比今年春上韓大人送爹的極品鐵觀音還更要好些呢!”
遠黛微怔一下,旋即笑道:“是嗎?這茶原是旁人送的,我卻不知原來這般珍貴呢!”她在凌府數年,所喝的之茶,除卻親制之外俱是沅真送來,她卻從未想過這茶的珍貴與否。
羅氏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遠黛,卻是忽而一笑,回頭衝凌遠萱道:“萱兒,昨兒你便一直嚷嚷要來見你九姐姐,怎麼這會子見了,反倒不說話了?”
凌遠萱嗤的一笑,她也是率真之人,當即上前拉了遠黛的手兒道:“九姐姐,前兒你送我的天香湯餅我試了,味道卻比我娘秘製的還要好上許多,也不知你是怎麼做的?”
遠黛一怔,旋即失笑起來,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終於知道,羅氏母女來此的緣由。
羅氏在一邊,聽得女兒這般單刀直入,不由的瞠目結舌,半晌方擡手指着凌遠萱笑罵道:“你這莽撞丫頭,便是自家姊妹,也該含蓄些,哪有你這般說話的道理?”她這話聽着彷彿是在責怪凌遠萱,但那一句“自家姊妹”卻又點明瞭凌遠萱之所以不客氣的理由。
遠黛本不甚在意這些,聽了這話,便也一笑:“既是自家姊妹,卻還是直言來去的好!妹妹要的方子,只等我回頭抄一份送過去給你吧!”
凌遠萱聽得心花怒放,當下搖着遠黛手欣喜笑道:“那就多謝姐姐了!”她說着話,眸光卻自然的落到了一邊的棋枰上,因擡手一指,道:“姐姐也愛與人對弈嗎?”
遠黛一笑,便道:“只是聊以打發時間罷了!”
這話卻是深得凌遠萱之心,忙忙的點了點頭,不無抱怨的道:“可不是!從前我在江淮,有時娘還帶我出門走走,如今回了平京,卻是隻能悶在府內了。”她一面說着,便舉步走到那棋枰跟前,從棋罐內抓了一把棋子把玩着,道:“不過如今見了姐姐,那可好了!日後我無聊之時,便過來姐姐這裡同姐姐說說話兒,下下棋兒!”
遠黛心中頗喜凌遠萱的率真,聞言便點了頭,笑道:“只望妹妹莫要嫌我棋藝不精纔好!”
凌遠萱也不客氣,當即道:“這個卻是不妨,我娘也總是輸給我的。”
見她如此的老實不客氣,一邊的羅氏也只能苦笑不已。
遠黛倒是不以爲意:“十妹妹若不嫌我這裡簡陋,只管過來便是。我這裡素日冷清,能得妹妹做伴,卻是再好不過!”這一番話,她卻是說得誠心誠意。
二人正說着話,內屋的夾簾一動,文屏已捧了點心進來。遠黛便笑道:“我這裡物件粗陋,三嬸與十妹妹可千萬莫要嫌棄!”一面說着,便請二人在桌邊坐了。
一時用過午茶,又說了會子話,眼看着時候不早,羅氏強拉着凌遠萱起身告辭。遠黛略留了一回後,才送了二人出門。凌遠萱猶自戀戀不捨,畢竟約了再見之期,才自同羅氏去了。
母女二人出了西院,轉過一道遊廊之後,羅氏才向凌遠萱道:“萱兒覺得你九姐姐如何?”
凌遠萱偏首想了一想,才道:“九姐姐瞧着倒有些可憐,周姨太太也是!”
羅氏聽得這“可憐”二字,卻是不由的既好氣又好笑:“你覺得你九姐姐很可憐嗎?”
凌遠萱想也不想的點了點頭,道:“西院又小又偏,便是周姨太一人住,已顯苛刻,如今偏偏還讓九姐姐與她同住,大伯母做的,實在有些過了!”她生的甜美可人,性情也甚爲嬌憨,但卻絕非不知禮之人,此刻說起陸夫人,面上竟滿是怒意。
羅氏估不到她竟會說出這話來,一面忙忙的一把掩了凌遠萱的口,一面回頭掃了一眼身後跟着的衆人,冷聲道:“今兒這話,小姐沒說過,你們也沒聽見,可都明白了?”
羅氏身後衆人,倒也都是明白人,更有那會湊趣的,聞言之後,便即笑道:“適才十小姐可說了話嗎?我們竟是什麼也沒聽見呢!”這話一出,衆人頓時紛紛附和。
羅氏微微點頭,回頭時,卻瞪了凌遠萱一眼。凌遠萱扁扁嘴,便不說話了。
於羅氏而言,她雖是不懼陸夫人,但卻也不願得罪她。不管如何,陸夫人也還是凌家的長房媳婦,周姨娘與遠黛之事,老太太尤且不發話,她又何苦去做這惡人。
因凌遠萱過於出言無忌的緣故,這一路之上,羅氏便再未同她說過話。母女二人才進了凌遠萱如今所住的沁芳齋,便有人迎了上來,朝羅氏一禮,笑道:“三太太來了!”
這人肌膚白膩,鵝蛋臉上略帶幾點白麻子,瞧着俏麗之外又顯着俐落,卻是蕭老太君跟前的杜若。忙上前扶起杜若,羅氏笑道:“難得你今兒竟不在老太太跟前,快,進來說話!”
杜若起身抿嘴笑道:“回三太太的話,老太太使我過來請三太太過去說話呢!”
羅氏聽得一怔,便看了凌遠萱一眼,問道:“只是喚我一個過去嗎?”
杜若笑道:“老太太說了,這回是請三太太過去商量事兒!”
羅氏心中仍覺奇怪,但知杜若必不肯多說,因也不再問,便點頭道:“既是老太太喚我,那我們這邊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