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落井下石
“死了?!”拓跋真手指一鬆,奏摺從桌子上掉落下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
“是。”侍從垂下頭,掩住了面上的驚恐,“一門全部死絕,蔣三公子一睜眼就看見這麼副情形,漠北人也真夠絕的。”
拓跋真半天都沒有說話,怔怔地看向桌面上滾燙的茶,半晌,才輕聲道:“原來如此。”
侍從驚奇地擡起頭,不知道他家主子到底在說什麼。
拓跋真微微一震,語氣更見艱澀:“我上當了。”
侍從的表情更加莫名,然而拓跋真沉默着,似是輕嘆了一聲:“居然會被她耍了一通,真想弄死我自己。”
李未央,原來你一切都是在做戲,什麼看上李元衡,什麼要私奔,什麼不必他管,實際上根本是在算計他,一切蓄勢待發,只等着他自己跳下陷阱。連他的爭鬥之心與愛慕之情都能夠利用在內,還真是讓人不得不佩服。
從前,他偏好的是李長樂那樣的女子,模樣嬌媚、身材婀娜,如同牡丹花一般華麗,舉手擡足都是灼灼風情,可是看多了那種風情,漸漸也審美疲憊了……如今反而覺得冷清悠然的女子更加動人心魄。尤其是那種只可遠觀的渴望,反倒讓心底欲壑怎麼都填不滿。所以,李未央,你越是掙扎,我越是覺得你可愛,這世上,沒有女人在招惹了我以後還能全身而退的。尤其是你竟然敢戲弄我,就該好好爲此付出代價……
他緩緩別過了臉,窗外頭清晨陽光正好,照得他半張側臉帶了一絲猙獰。
消息一大清早傳回李家的時候,最先驚動的是李老夫人,她火速派人去尋找李未央,丫頭一路飛奔着跑到三小姐的院子。白芷正低聲向走廊上的丫頭吩咐着:“小姐難得睡個安穩覺,做事的時候手腳都要輕着些。”一邊說,一邊生怕自己吵了李未央,還用指尖挑了一點簾子,偷偷地朝裡面望過去,確保李未央沒有被驚動才放下心來。
報信的丫頭叫了一聲白芷姐姐,白芷回頭一瞧,忙豎起手指輕噓了一聲,把聲音壓得極低,隨後對旁邊的人揮了揮手,丫頭們悄無聲息地點了點頭,都散了開去。白芷這才笑着迎上來:“這不是老夫人身邊的翠竹嗎,今兒一大早怎麼就來了?”
翠竹在白芷的耳邊說了兩句話,白芷眉心一跳,隨即道:“好,我這就去稟報小姐,你先稍等。”
翠竹點點頭,道:“白芷姐姐你可以要快着點,老夫人那裡可着急呢!”
李未央大清早的被吵醒,聽了白芷的話卻沒有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吩咐服侍她穿衣裳、洗漱,甚至還不忘吃了早點,這才慢悠悠地向着荷香院去了。
到了荷香院,卻見到滿屋子的都是人。李蕭然臉色沉沉地坐着,二夫人和二小姐、四小姐面上都是一派莫名奇妙,女眷們顯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有蔣月蘭剛纔已經預先從李老夫人之處得到了消息,如今面色卻看不出絲毫的情緒,彷彿跟她沒有關係似的。
一片靜寂無聲中,忽然有人輕輕咳了一下。
所有人擡頭,目光聚向門口的纖瘦人影,臉色微變。李蕭然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核桃突然掉在了地上,一直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李未央的腳底下。李未央彎腰將那光滑的核桃拾了起來,捧在手中,拿袖子擦了擦,然後才輕輕地送回給李蕭然。
李蕭然神情莫名地遲滯,盯着她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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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未央擡頭,嘴角揚着,眼底笑濃,看向盯着她的衆人,輕聲道:“老夫人,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大家的表情都這樣不好看。”
李蕭然挑眉,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兒一樣。腦海中閃過的是李未央剛剛從平城回來的時候,清秀的眉眼,溫柔的性子,卻又是從不服輸,不肯吃虧,那時候他以爲她不過是個庶出的丫頭,將來可以替李家鋪路的石子,雖然也存了一點愧疚,但那愧疚跟利益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到後來李敏峰被趕出家門,大夫人又這麼沒了,再接着是李長樂——但這都是李家的內鬥,李蕭然並未覺得李未央有多麼厲害。可現在蔣家一門的死,衆人都說是因爲漠北人害怕蔣家復起,所以想方設法先下手除掉蔣家人,可李蕭然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但說跟李未央有關係,李蕭然又實在是難以置信。
從前雖然忌憚這丫頭,也沒多花時間去琢磨她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然而此時此刻,方覺出這她是如此的不同尋常。
“你大舅舅一家,除了三子蔣華,全都被人謀殺了,就在今天一早。”李蕭然慢慢地說着,隨後一旁的二夫人等人臉上露出無比驚訝的神情。
李未央同樣露出吃驚的神情:“父親,您是說真的,不是在和未央開玩笑?”
李蕭然瞬間眸若刀鋒迎照,一陣寒光劈面,道:“這種天大的事情,怎麼好拿來玩笑。”
李未央迎上他的鋒利,眸底平靜到無以復加,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未央要懷疑,只是誰能做得出這種事情,大舅舅一家可是將門,又有數不清的護衛,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未央真是不明白,若是殺手能夠入蔣家如入無人之境,豈不是要對蔣家特別的瞭解。更何況,依父親所言,殺手既然要殺光蔣家滿門,爲何單獨留下三公子一個人呢?豈非是爲了報復他?”
李老夫人點頭,道:“我也是這樣看,留下蔣華一人,恰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李未央的表情便也很凝重,慢慢道:“是啊老夫人,留下三公子一人,自然是要讓他看看,得罪對方的下場究竟是什麼。既然如此,來者當然是三公子的仇人,而且非是有血海深仇不可。就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然遭到滿門屠戮的下場。”
李蕭然聽了這話,臉色鬆緩了些。
二夫人也道:“三小姐說的有道理,能把人家一家子都殺的乾乾淨淨,簡直是太可怕了!必定不是求財,而是報仇啊!希望這報仇的別因爲咱們和蔣家有親便找上門來!”說着,她略有厭惡地看了蔣月蘭一眼。
這話說的極爲不好聽,蔣月蘭實際上說不上是蔣家嫡系,對方要報仇也斷然不會找她,可是李二夫人就偏偏這樣說了,擺明是找不痛快。蔣月蘭卻彷彿沒有聽明白一樣,只顧低着頭,想着自己的心思。
李蕭然則目光凝重,嘴脣緊抿,似是怒火又起:“真是家門不幸啊!”他這樣說,卻不知道是說蔣月蘭,還是在說李未央。然而他的表現,卻說明了他的態度,對這件事情是十分的不贊同。
“父親,”李未央的聲音滑過來,切斷了他生冷的目光,“女兒有話想說。”
李蕭然擡頭,正觸上她眼,那雙眼睛猶如一口古井,平靜無波,他不由自主便道:“你要說什麼?”
李未央彎了彎脣,“女兒不懂事,卻知道如今風向怕是要變了。”
李蕭然臉色微變,卻沒有打斷她,於是她又繼續道:“大曆地震,隨後漠北和南疆皆是蠢蠢欲動,陛下先是讓在半路的蔣國公回到南疆,又接連招了蔣旭進宮,這一切都說明,蔣家馬上就要復起。可偏偏在這個當頭,七皇子拓跋玉驅逐了五十萬漠北軍隊,讓他們從此一蹶不振,解除了北邊的危局,現在又馬上要班師回朝,這將在朝堂之上將引起多大的變動,可偏偏這時後蔣家卻倒了——”
李老夫人顯然有點不贊同:“畢竟還有蔣國公在。”
李未央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老夫人,蔣國公的年紀已經大了,若說從前蔣家枝繁葉茂,有兩個好兒子,五個好孫兒,將來自然能夠繼承蔣家威名,現在麼,蔣旭和趕回家丁憂的蔣厲都無故喪命,蔣海死的身敗名裂,蔣南被陛下處斬,蔣天不知所蹤,蔣洋也死在這次的屠殺之中,蔣家只剩了一個蔣華……所有的百年大族,都需要無數英傑來支撐。蔣家枝葉已斷,如今就連最後一絲機會都斷絕了。”
老夫人想了想,不由嘆了口氣,的確如此。前朝兩百多年中,最爲出名的大家族是樂氏,光是見於史書的人數就有十二代、一百餘人。一朝之中便出丞相三人,一品將軍四人,尚書兩人,侍郎八人;封爵者公八人,侯三人;皇后一人,太子妃一人,王妃兩人,駙馬四人等,真可謂將相接武、公侯一門,其家族人物之盛,德業功勳之隆,在歷史上堪稱絕無僅有。然盛極必衰,前朝末代皇帝對樂氏十分猜忌,百般施展手段給予打壓,導致樂氏急劇沒落。到了前朝末年,當樂氏家主樂閩去世後,這個昔日華麗豪門,無奈地落下了帷幕。樂氏這樣的大家族尚且如此,蔣家不過是將門功勳,所謂根深葉茂,旁支卻沒有優秀子弟,全靠着主支,一旦後繼無人,自然是從此在京都的大家族除名了。
想到這裡,她不禁生起一種兔死狐悲之感:“是啊,蔣家倒了,徹底地完了。”
李未央見李蕭然和李老夫人臉上都是一副消沉的神情,不由笑了笑:“人們常說,除卻那些皇室顯貴外,尚有四大家族最爲興盛。第一就是代出將侯的蔣家;第二就是一連出了兩位丞相的李家;第三是父子先後掌兵二十萬的羅國公府;第四就是當今皇后的孃家,滿門清貴的蘇氏。我李家雖然連續出了祖父和父親兩代丞相,在朝中地位顯貴,父親又苦心經營二十年,然而咱們卻一直被蔣家牢牢壓制着,最大的原因就是蔣家人才輩出,羣星璀璨。可是如今蔣家經此重創,早已衰微,既無顯官,又無人才,憑什麼列爲第一?難道我李氏貴爲丞相,還比不上蔣氏嗎?”
話音落畢,一屋子人面面相覷,竟是無話可接。
老夫人一時語塞,沒想到李未央竟然如此說話,且不說旁的,蔣家畢竟是李蕭然的岳家,單就李未央那恍若得意的神情,便足可謂是忤逆大膽了,可看李蕭然的臉色竟無不豫,甚至出現隱隱的興奮,於是更不知是該斥她還是由着她繼續說。
李未央所言,其實正是李家每一個人心中所想,卻也無人敢當衆說出來,生怕會被認爲是落井下石、居心叵測之徒,可她竟然毫無顧慮地說了出來!
李未央揚臉笑,聲音若空谷黃鸝:“蔣門既去,羅氏又與我們交好,而蘇氏早已衰微,朝中便是我李氏的天下,父親應該開心纔是!”
她的態度看似和藹,氣勢卻咄咄逼人,不容任何質疑與反駁。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李蕭然,靜默以待。
李蕭然有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他望着李未央。卻見到那一雙古井一般的眼睛神采逼人,青絲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澤——這孩子,原來某個瞬間,竟然能迸發出這樣的力量,霸道的讓人說不出一個字。你越是懷疑她,她越是讓你覺得不可思議。從前覺得她過於橫衝直撞不顧一切,可是仔細一想,聰慧過人的她,豈會如此魯莽?她不過是在聲東擊西,讓人腦袋裡混沌一片,猜不出她的意圖來。如今,他才肯定,蔣家的死,她必定一早就料想到了,而且,簡直是在歡欣鼓舞地等待着人家血流成河。
李未央微微垂睫,又補道:“按理說,蔣家畢竟算是未央外祖家,如今父母的姻緣也是他們所爲,本輪不到女兒說這種話。但凡事都要權衡利弊,哪怕母親原本也出自蔣家,既然嫁入我李氏,你身上的一品誥命也是因我父親而得,將來百年之後無論如何也葬不到蔣家去。所以,這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應爲我李氏利益着想。蔣氏興,則李氏消沉,蔣氏亡,則李氏興!這樣想來,母親以爲如何?”
蔣月蘭看着李未央,笑了笑,向李蕭然肅然道:“老爺,未央說的對,蔣家這一門正是死得其所。”從此之後,她再也不必受制於蔣家,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了!
李蕭然料不到連蔣月蘭也這樣說,一愣,隨後眼中的神色慢慢發生了變化。的確,蔣家仗着蔣國公手裡的兵權,處處在朝中壓了他一頭,甚至連內宅都要聽從一個婦人之手,如今蔣家算是徹底玩完了,羅國公府因爲七皇子的關係,一直拼命拉攏自己,而另外皇后的孃家蘇氏……皇后可是重病纏身的,等她一死,蘇氏也就差不多了,還有誰能在朝中與他抗衡?所有的文官可都是他的人——李蕭然這樣一想,嘴角不由自主浮現出了一絲絲得意。
沒錯,蔣家人怎麼死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死了以後會給李家帶來更多的好處。
老夫人嘆了一口氣,道:“但,總是要去弔喪的。”
弔喪自然不可避免,李未央也不拒絕,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再多言一句。
很快,李未央回到自己院子換了素淨的衣裳,親自陪着李老夫人去了蔣家弔喪,這件事情鬧得這樣大,如今整個京都都知道了,雖然蔣家是倒了,可太子卻親自帶着側妃蔣蘭坐鎮蔣家,並且向皇帝請下旨意要嚴懲兇手,如今各家都還是按照禮節備了喪禮前去弔唁。
滿門死絕,只剩下一個三公子,嘖嘖,這真是夠耐人尋味的。
到了蔣家,卻是滿眼縞素,令人心底發毛,裡裡外外忙來忙去的卻不是蔣家僕人,而是太子臨時尋來的打點喪事的下人。守門的聽說這是李府的馬車,神情頓時就變了,高聲道:“等着,我去告訴主子一聲!”
咣噹一聲,大門已經關上。
李家的管家大駭,居然把李府的人拒之門外,這也太無禮了!這讓李老夫人的臉往哪裡擱?再者,哪怕要去通報,也應當先請李家人進去坐了,哪能讓女眷就這麼在門口等着,這是什麼態度。
李管家惴惴不安地上前去通報,李老夫人沉下了臉。這一次,蔣月蘭以身體不適爲名迴避了這個場合,二夫人卻眼巴巴地來看熱鬧,她趕緊道:“這蔣家人,也太不識擡舉吧!”
李老夫人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管家微微不安,不敢看她的臉色。
李未央的臉上卻恬柔安靜,毫無怒色,不過淡淡道:“老夫人,我們依照禮節前來弔唁,卻被蔣家拒之門外,這也是他們無禮在先,咱們就算立刻回去,也不會有人說我們的不是。”
李管家輕輕垂了頭不說話,三小姐向來平和,今日竟然這樣強勢,不由令人心驚。
李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如今蔣家雖去了,卻還有個蔣庶妃,她馬上就是太子妃了,何苦過門不入與她結仇呢?再等等吧。”
只怕這個太子妃再也輪不到她了,李未央心中這麼想,面上卻若無其事,眼神平靜地在蔣家門上掃了一眼,不過淡淡道:“老夫人說的是。”
大門還是打開了,不過等了許久。如今負責全權處理喪事的是太子府的周管家,他特意請了李老夫人去中堂坐了,着人上了茶,周管事語氣十分平靜:“李老夫人,蔣妃娘娘雖然回來主持喪事,可畢竟諸事繁忙,實在顧不到您這邊,怕是要讓你空來一回了。”語氣裡,有逐客的意思。
客人到了門上,最少也要去靈堂上一炷香,否則跟過門不入有什麼區別。蔣蘭到底是什麼意思?擺明了給李家難堪嗎?李老夫人的臉色簡直難看到無以復加,她蔣家死光了關別人什麼事,是他們自己得罪了漠北皇室,招來這滅門慘禍,他們李家看在曾有姻親關係,特意上門來弔唁,卻先是當着無數賓客被拒之門外,再者進了門卻連靈堂都去不成,蔣蘭這毫無疑問是在打李家的臉!
李未央心頭冷笑,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原本蔣家如此劫難,表面看是她李未央推波助瀾,實際上根本是蔣華咎由自取,若非他先裡通外國,何至於到了這個地步?現在蔣蘭遷怒到李家頭上,簡直是可悲又可笑。不過話說回來,她本來也沒有非來弔唁的意思,不過是陪着老夫人走一趟罷了,要看蔣家人落魄的臉,她纔沒有這般興致!
她淡淡道:“老夫人,咱們還是走吧,何必做這等不受歡迎的客人!”
李老夫人臉色稍微平緩了些,冷冷道:“禮留下吧,咱們回去!”李家人剛剛站起來,卻突然聽見一道極爲諷刺的笑聲。
“安平縣主好大的膽子!”一聲女子的嘲諷後,滿身素服的蔣蘭站在了門口,她的身後,隨之而來的,是紛繁複雜的腳步聲。周管家面色一變,他原本是怕起衝突,想要悄悄送走李家人,卻不想蔣側妃還是知道了!
匆忙、雜亂,三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太子府護衛,將中堂裡頭的人團團圍住。
李老夫人驟然變色,眸子裡噙了薄怒:“蔣妃,你這是幹什麼!”
蔣蘭的頭髮梳得溜光,只戴了一朵白絨花,臉上的皮膚看起來十分黯淡沒有光澤,然而那一雙眼睛卻是充滿了憤怒和恨意,筆直地盯着李家一行人。得知噩耗之後,她不顧一切地跑回蔣家來逼問蔣華,這才知道這一年來他與李未央的恩怨,知道蔣家覆滅一事必然與眼前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閨閣千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現在她怎麼能輕易放過對方!
“你們都不可以走。”蔣蘭慢慢地說道。
李未央看對方煞有其事的模樣,反倒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她的臉上寧靜無波,聲音顯出一分冷然:“不讓弔唁,也不允許我們離開,蔣妃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囚禁李家人,還是預備殺了我們?”
蔣蘭沒想到李未央半點都不畏懼,不由臉色變了變。
“我們不過是前來弔唁,這也是禮數,卻不知道蔣妃攔着我們,是何道理?”李未央句句漠然,全然不將這些手中持長劍的護衛放在眼裡。
蔣蘭冷笑一聲:“李未央,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家中衆人慘死,你難道不要付出點代價嗎?”
李未央溫婉笑了:“蔣妃真是說笑了,蔣家出事,未央也是今天早晨剛剛得知,而且聽聞那漠北人還在大舅舅的身上留下了圖騰?這足以證明事情都是漠北皇室所爲,與我一個柔弱的閨閣女子又有什麼關係?你總不能因爲我曾經與大舅舅他們發生了些許爭執、鬧得有些不愉快就這樣冤枉我吧!我這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哪裡來那麼大的能耐令你們懷疑到我頭上?蔣妃若是有證據,大可以去告知京兆尹,在這裡空口白舌說這種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蔣蘭想不到她如此說話,不由惱怒道:“要找到證據也不難,只要你在這蔣府上留下,不出五日,你必定能說出真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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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打算公然囚禁李未央,刑訊逼供了——李未央不想蔣妃竟然已經憤怒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若說往常,她絕對沒有這般愚蠢,這件事情無論誰去查,她李未央身上都沾不上半點血,可見蔣蘭已經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
李未央笑容依舊那般輕盈優雅,沒有絲毫的波瀾,道:“蔣妃,你敢囚禁李府的女眷,不覺得自己手伸地太長了嗎?太子可容許你這樣做,莫要打錯了主意纔是!”
蔣蘭冷笑一聲,微微撇了頭,聲音裡帶着狠戾,“李未央,你拿太子來壓我,未免看低了我!拼去這個側妃不做,我也要替我家討回公道!”說着,她一揮手,那三十護衛便衝進了中堂,李老夫人驚駭莫名,二夫人已經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李未央突然笑了,笑容中帶了一絲嘲諷,卻沒有畏懼。
“你笑什麼!”蔣蘭的臉上又有不自然。
李未央嘆了一口氣,道:“我笑,因爲你可憐。”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對方,像是在看落入陷阱垂死掙扎的野獸,“你生在蔣家,卻偏偏是個庶出的,從小不得寵愛,蔣厲不過一夜風流和一個歌姬生了你,他自己都對你充滿不屑,從來不聞不問。二夫人自然不會厚待你,你僅僅因了唯一的庶出身份,在蔣家活地連一條狗都不如。最後是國公夫人栽培你、訓練你,讓你進入太子府。是不是?”
聽李未央提起這些往事,蔣蘭幾乎怒不可遏:“李未央,你胡說八道什麼!這跟此事毫無干系!”
李未央冷笑一聲,聲音陰冷下來:“毫無干系?你一派大義凜然要爲你家人報仇,可是最憎恨他們的人,不是你嗎?!”看着蔣蘭一下子變得慘白的容色,李未央勾起了脣畔,眸子裡毫無感情,“在蔣家人的心裡,你這個女兒根本毫無意義,他們需要你的時候就嫁你入太子府,卻連一個正妃的位置都不曾爲你爭取,任由你在太子府掙扎求存,等到你好不容易生下太子長子,若是蔣家人肯幫着你、扶持你,將來不知有多麼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你——偏偏蔣家從來不肯爲你做後盾,遇到事情又總是第一個犧牲你,甚至於罔顧太子與拓跋真勾結,這些事情你不都知道嗎?”
李未央的眼神,掃過周圍的太子府護衛,她知道,這裡一定會有人將這些話傳給太子,而這些話,無比重要!
蔣蘭恨不得衝過去撕了李未央的嘴,她厲聲道:“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去拿下她!”然而一個護衛剛剛衝上去,趙月的長劍就架住了他的脖子:“誰敢!”一旁的趙楠,也亮出了手中的長劍。
李未央笑了笑,眼神飄渺而悠遠,突然語氣變得更加和緩:“表姐,何必動怒呢?因爲我說中了你的心思嗎?明知道蔣家選擇了拓跋真,將你置之不顧,你對他們還能有什麼感情呢?你心中,裝的是親人的仇恨嗎?不,你不過是在惱怒,在氣憤,眼看着你生下了太子的兒子,太子妃又死了,你很快要坐上太子妃的寶座,可偏偏這個時候蔣家人死了,蔣家可以沒有你,可你斷然不能沒有他們,所以他們的死,等於拆了你的臺。你的太子妃美夢就此沒了,所以你才遷怒於我,明知道我和此事牽扯不上任何的干係,卻還要在這裡對我刀劍相逼,不過泄憤而已。你這樣的孝順女兒,還真是讓人不敢苟同呢!”
“不是!你胡說,你全都是胡說!我沒有!”蔣蘭一瞬間眼睛通紅,若非竭力控制,已經撲過去卡住李未央的喉嚨了!
“你明知作爲皇家的兒媳,按照大曆的律法是不可以爲孃家披麻戴孝的,可是瞧瞧你這頭上的白花……嘖嘖,明擺着是在詛咒皇家!再者,憑你如今的身份本來應當好好在太子府裡頭呆着,卻偏要逞強爲蔣家出頭,因爲你一直很自卑……你是要用逞強來掩飾你的自卑和沒法坐上太子妃寶座的憤怒!”李未央的聲音平和又篤定,脣角卻挑了笑,“所以我勸你,老老實實回到靈堂去做你的孝子賢孫,千萬別多管閒事!若是你今天在這裡爲難我,事情傳了出去,別人只會笑話太子教妻無方,將來一頂大帽子壓下來,你的前途就毀了。逞能無用,只會壞了你這些年的努力!”李未央一邊說,一邊向外走去,目光不曾停留在呆若木雞的蔣蘭身上。
太子府的護衛還攔在面前,正在猶豫不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卻突然有一道陰冷的聲音道:“讓她們去靈堂祭拜!”
衆人回頭,卻是一臉慘白的蔣華。
李未央冷笑一聲,凝目瞧着他,他亦瞧她,兩人鋒利又冰冷的眸子一撞,似寒刃交接,迸射出寒光。
蔣華仿若絕境中的野獸,悽惶絕望,恨意滔天,李未央卻笑了起來:“三公子,多謝了。”
蔣華低下頭,似乎不想再看她一眼:“去上了香,便離開吧,蔣家不歡迎你。”
李未央不以爲意,吩咐人攙扶了二夫人,隨後與李家衆人一起慢慢向外走,走到蔣華身邊時,她突然輕聲道:“三公子,你錯了。”
蔣華擡起頭來,盯着李未央,神情莫名。
李未央微笑:“已經沒有蔣家了。”
一句話,蔣華突然怔住,直到李未央走遠,他還根本沒辦法回過神來,隨後他突然笑起來,笑得異常慘痛,蔣蘭走過來,不由問道:“她到底說了什麼?”
蔣華的笑聲不可遏止,神情卻越發淒厲:“她說,已經沒有蔣家了。”李未央今天來,他總算知道是爲什麼,爲了羞辱他,給他致命一擊!這個女人,半點都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她不光要蔣家覆滅,更要他蔣華的性命!心思之歹毒,亙古罕見,連他這樣一個心機深沉、視人命如草芥的男子也自愧弗如!
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女子……他爲何會招惹上,他蔣家的確是想要她的性命,也篤定了她沒有能力反抗,誰曾想轉眼之間,蔣家滿門盡數毀在她手上!這樣的報復,這樣的步步爲營!好狠毒!真的好狠毒啊!而自己,竟然是親手把蔣家送上了絕路!他越想越是可笑,一手扶着牆,得了瘧疾似的全身顫抖。幾乎是再也遏制不住,在狂笑聲中咳成了一團,撲地又吐出了一口濃血,仰天倒了下去。
“三哥!”最後見到的,是蔣蘭驚駭的面孔,然而蔣華卻已經失去意識,聽不見了……
從靈堂上了香出來,迎面卻是三皇子拓跋真。李老夫人淡淡點了個頭,明顯沒有寒暄的意思,然而他卻攔住了去路,緩緩道:“請安平縣主一敘。”
這是單獨要見李未央了!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機,如此的不合時宜!一向謹慎小心的三皇子拓跋真竟然做出這樣的舉動,實在讓李老夫人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她看了一眼身後的李未央,卻見她微微點了點頭,便道:“好,那我們便去馬車上等你。”
剛剛纔被掐了人中醒來的二夫人,懷疑的眼神在李未央和拓跋真之間轉來轉去,恨不能留下來聽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這個李家三丫頭連拓跋真都給勾搭上了,可惜李老夫人根本不給她這樣的機會,近乎半命令道:“咱們走吧!”二夫人等人無奈地跟着李老夫人離去了,院子裡除了匆忙而過的、正在忙着辦理喪事的僕人,就剩下他們兩人而已。
拓跋真的目光落在李未央臉上,深澗似的一雙眸子,生出無限寒意。她面容看起來甚是平靜,極爲恬然,安靜乖巧得完全不像是那個在背後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
他這才朝她走去,步子沉而緩,與她尚有幾步之隔時便停了下來,“李未央。”
她笑容十分尋常,像是見到陌生人,疏遠而冷漠:“見過殿下。”
他望向她的左腳,低聲道:“聽說你之前受傷了?”
李未央以爲他來興師問罪,卻不想是這樣一句,不由一怔,遲疑道:“有勞殿下關懷,我自然無事……”
他看着她這模樣,眉頭輕動,徑直問道:“你已經毀掉了蔣家,還要做什麼?”
李未央低眼:“殿下真是會尋我開心,蔣家之覆亡與我無關,我什麼都不會做,也做不了。”
“我非傻子。那分明是你利用太子,不,或者說是你在利用我,後來,你還利用了蔣華,利用了李元衡。”他的目光如飛刃一般地扎進她眼底,“這些都是你不能否認的事實。”
李未央聽出他話中之意,卻也只是笑了一下,道:“殿下實在是太擡舉我了。”
拓跋真卻突然開口道:“我生平從來只有利用別人,從來沒有人能掌控我的心思,因爲我沒有弱點,沒有人能阻擋我的步伐。可是你,卻利用了我對你的喜愛,利用了我的嫉妒,暗中操縱了我替你做事,李未央,說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你。”
其實當時不管拓跋真是否出手,李未央都會讓七皇子救下劉太妃,並且追擊李元衡,但拓跋真教唆太子的行爲,恰好讓她脫了嫌疑,這又有何不好呢?若說喜愛和嫉妒,不過是他的佔有慾作祟,因爲得不到,所以也絕對不會讓她跟李元衡私奔,當然,私奔一事,全然是他妄想而已。
李未央淡淡道:“我要殿下的佩服又有何用,您還是自己留着吧,若是您別無它話,未央要告辭了。”
拓跋真卻突然擋在了她的面前,李未央擡眼盯着他,眼裡驚詫之色一閃而過,卻轉瞬定了神,只淡笑道:“殿下還有什麼事?”
拓跋真竟是自嘲地一笑,道:“李未央,我讓你來我身邊,你是執意不肯嗎?”
他的聲音一下子弱下來,眸子卻定定地望着她,其中彷彿有所懇求。
李未央冷笑,她的心情一下子充滿了嘲諷,道:“我以爲殿下已經明白我的選擇了。”
拓跋真慢慢道:“是啊,你不肯來我身邊,這句話我問過數次,你也答過數次,終究是我不肯放棄,要再問你一次。”
李未央神色冰冷,卻無半絲轉圜的痕跡:“殿下,這句話你問我一次,兩次,百次,千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你何必再問呢?”她着實不明白,拓跋真這樣的驕傲,這樣的冷然,這樣的不留餘地,他對待任何人都是那樣的無情,若是別人背叛他一次,他豈會給對方這樣多的機會,他到底是在幹什麼?真的是瘋了嗎?她不理解,第一次對眼前這個曾經她以爲很瞭解的人感到陌生。
或許,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眼前這個人。所以她只是道:“那麼我就最後回答一次,我不會去你身邊。”
拓跋真看着她,卻倏忽笑了,道:“李未央,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這樣也無所謂嗎?”
李未央只是道:“是的。”
拓跋真的笑容更深了,看着她的眼神彷彿對待心愛的情人,可李未央知道那其中含了多少的冰冷,幾乎能讓人的心臟都凍結起來,再也沒有辦法呼吸。
“那麼,再見了,安平縣主。”拓跋真笑笑,從她身旁走過。
兩人錯身而過,李未央走的與他是相反的方向,不曾有片刻停留。不錯,跟拓跋真直面對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到目前爲止,李未央從未見他失敗過,或者,見過他失敗的人,最終都會死在他的手上。
李未央一直以來,都在對付蔣家,從來都沒有和拓跋真面對面鬥一鬥,她不知道,自己有幾分把握可以勝他,但她知道,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哪怕是看她一步步把蔣家逼迫到如斯地步,拓跋真也絕對不會再放過她。不能爲他所用的人,一概都是敵人,他不會讓她幫助拓跋玉的,只會在這之前除掉她。
原本他是設計過她,要她的性命,可卻都沒有下死手,因爲他始終在等待,等她發現走投無路去投奔他,現在,他分明是不會手下容情了,因爲她已經磨掉了他最後的一點耐心。
可惜!她不能退,因爲她的身後根本沒有路,她這樣的人,是不會往後退的,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又如何,她也要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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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你看,大家都在同情蔣家人了
小秦:呸,拒絕同情!
編輯:大家說如果暗殺可以成立爲啥不早點暗殺呢?
小秦:因爲誰都不可能衝進蔣家殺人,而且事後一定會被揪出來,李元衡可以因爲他的人是由蔣華一手訓練出來的,而且他本來就預備犧牲這批人!並且他不怕被人查出來是他乾的!李未央敢嗎?她不敢,因爲她米可能在蔣家如入無人之境,哪怕上次知道了密道她也沒動手哇!所有捨不得蔣家覆滅的,全部去面壁,堅定地打倒叛國者!蔣家不死,邊境數十萬人都要死,就醬紫。
編輯:你就不要爲殺人如麻找藉口了——
小秦:所有的殺戮都要有一個溫情脈脈的面具,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