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埋藏在心底的感情被徹底引爆,對她而言,儘管夏珂盲目糊塗,卻依舊是她那個可憐可愛的妹妹。
靈前的慟哭表達的不僅僅是夏禾的悲痛,還有無法挽救這條鮮活生命的愧疚與自責,以及對這個被高牆圍起來的世界的悲憤。
所有人都被夏禾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眶。
夏晴探究地打量夏禾,夏禾的舉動使得她更想看信的內容了。
心念微轉,夏晴抹了抹眼角,哽咽道:“珂妹妹最親近的果然是三姐,不然也不會單單隻給三姐留下遺書,要知道平日她雖然總是跟我玩在一起,但嘴裡唸叨的都是三姐,我還曾因此跟她鬧過彆扭,雖然羨慕嫉妒,但我不後悔對珂妹妹付出的一切,她在我心裡永遠都是最可愛的妹妹。如今她走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她的遺願,三姐,若是珂妹妹在信中提到了什麼,請你告訴我,我也想出一份力,還是說三姐連妹妹這點小小的心願都無法答應嗎?”
夏晴聲淚俱下,說着說着,竟追憶起了曾經。
此時此刻,在夏珂的靈堂面前,在夏珂的絕筆書信前,夏晴嘴裡的付出二字無比諷刺,狠狠刺激到夏禾脆弱的神經。
夏晴還在悽悽楚楚地訴說,夏禾猛地擡起頭來,衝到她的面前,狠狠一巴掌甩在她臉上,聲嘶力竭地怒吼:“你要做什麼?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難道你的目的就是傷害像珂妹妹這樣無辜又真心對你的人嗎?對不起你的人到底是誰,你恨的人到底是誰?”
一巴掌後又是一巴掌,夏晴瞳孔猛地收縮,被打懵了,也被罵懵了。
等到其他人從震驚中回過神,將失控的夏禾拉開,夏晴的臉已經又紅又腫。
碧兒將夏晴護在身後,見主子的臉被打得紅腫不堪,怒道:“三小姐,六小姐去世了我們都很難過,但你也不能把氣撒在我們家小姐身上啊!你該不會是難過到失心瘋了吧?”
夏蓮本在安慰夏禾,聞言怒從心起,兩步過去啪一聲賞了碧兒一耳光,然後指着夏晴的鼻子罵道:“管好你身邊的狗,要是再讓我聽到她亂叫,我直接讓人亂棍打死了事!”
碧兒捂着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臉上火辣辣的,夏晴終於有所反應,她咬了咬脣角,垂下頭遮掩眼中的閃爍與心虛,道:“是碧兒失言,妹妹代她向三姐道歉,只是妹妹實在不懂三姐那番話的意思。”
被拉開後,夏禾就冷靜了下來,她掙開夏冰的手,冷凝着臉,道:“周姨娘讓我轉告你,要想保住秘密,就不要把心思動到她的孩子身上,我想這句話你肯定懂。”
夏晴渾身一震,垂在身側的手揪緊帕子,道:“我不懂三姐在說什麼。”
夏禾冷笑,丟下一句:“終有一天,你會走到末路。”轉身離開。
青萍跟白雀連忙跟上去。
出了含香園,夏禾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她回頭看了眼冷清的院門,道:“我要去一趟禁房,你們先回去。”
白雀與青萍面面相覷,低聲應了。
周氏還關在禁房裡,老太太的意思,是看在夏邑鵠的面上,讓她在府裡過完今年,明年再送去郊外的寺廟。
夏禾上次跟蘇氏一起來過禁房,是以看守的婆子知道她不能攔,聽她說想見見周氏,毫不猶豫就給她開了門。
禁室裡依舊昏暗,因爲不見日光,裡面顯得有些陰冷,夏禾進了門,看到周氏正背對着門坐着,輕輕的誦經聲在禁室內迴盪。
聽到開門聲,周氏轉過身來,看到夏禾,她露出幾分清淺的笑,起身福了福身,喚道:“三小姐。”
面對她淡漠的臉龐,夏禾心裡發酸,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啞聲道:“珂妹妹投繯了。”
周氏微微怔愣,隨即輕笑道:“是嗎,那孩子果然尋了短見。”
“你知道?”夏禾詫異。
周氏點了點頭,道:“珂姐兒從小就很懦弱膽小,經不起一點打擊,但凡遇到不順心的事,她就只會用哭解決,我曾爲她這性子擔憂,也想過讓她改變,但我無法狠下心嚴苛對她,以致讓她走到了如今的結局。”
她的語氣很淡,然而說到一半,淚水卻泉涌般滑落眼眶。
忙拭去淚水,周氏斂首道:“很抱歉,我在三小姐面前失態了。”
夏禾再次紅了眼眶,搖頭道:“沒關係的,這是人之常情。”
周氏含着淚笑了,道:“三小姐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姑娘,我本不該將鵠哥兒綁在你身上,但我別無他法,請你原諒我的自私。”
夏禾心中一動,脫口問道:“你後悔嗎?”
周氏一愣,搖頭笑道:“人生只有一次,即便後悔也於事無補,何況那是最沒有骨氣的表現。”
“那你當初爲何要選擇這條路?以你的條件,這無疑是十分艱難的,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會失敗嗎?”夏禾皺眉問道。
周氏失笑,笑得夏禾滿頭霧水。
幽幽嘆了一聲,周氏道:“不是我要選這條路,而是這條路逼着我走,在這樣的大宅子裡,不出頭就只能屍骨無存,你看那些做小伏低的,有幾個有好下場?軟弱的永遠被踩在腳底下,得勢的永遠以欺人爲樂,我做這些,不爲別的,只爲一雙兒女不再低人一等。”
見夏禾面露不贊同,她笑道:“你不要這樣看我,你以爲這府上有幾個手上是乾淨的?不說遠了,太太也是一樣,姜氏雖然可惡,害了不少人,但冷眼旁觀的太太又好到了哪裡去?還有老太太,若不是三爺的姨娘給她做牛做馬,三爺如今也不在了,不然你以爲偌大一個夏府,爲何只有你父親三兄弟,且連一個姑奶奶都沒有?因爲你祖母無法生下嫡女,所以其他女人爲老太爺生下的女兒都被她淹死了。其中就有一個,是死在我的手裡。”
夏禾面露驚駭,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周氏搖頭,嘆道:“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後宅辛秘,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個地方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所以不要輕信任何人,不要對任何人手軟。”
夏禾皺眉望着她,道:“你說這些,只是想讓我更好地保護鵠哥兒吧?”
周氏淡淡一笑。
回到草葉廬,夏禾將自己關在房裡,任憑白雀四人如何勸慰,都不肯開門。
夜幕降臨,夏府裡裡外外陸續點亮燈火,然而再輝煌的光,也照不亮人心深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