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一些原因，我有絕對的理由相信沙紋對國家的忠誠，並且，用水魔法做的預言，有90%以上的準確率。
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我立刻集結了所有留在帝都的國家大法師，商量對策，而顯然，大家的想法其實相當一致——撒麥爾已經沒有繼續活下去的道理。
因爲只要他還活着，就永遠只能成爲帝國和國家大法師無上榮譽上的一個污點，唯有死去，才能讓一切迴歸於零——沒有人會知道撒麥爾的事情，沒有人會知道他的背叛，他的名字會被放入某場戰役的死亡者名單中，然後帶着榮譽與讚揚死去……
我們最後決定，在帝都郊外的祭壇上秘密處決他。而塞爾卡在整個會議過程中，沒有贊同，沒有反對，卻只是事不關己地這麼看着，帶着讓我今生今世都永遠也忘不掉的那一種表情。
處決日期的那天，天空格外得陰沉，塞爾卡站在祭壇上，靜靜地等待着。深色的眼圈讓他顯得格外憔悴，昨晚想來是失眠了。
撒麥爾按照約定準時到來，靜靜地站在祭壇下，一副謙恭的表情。
我看着他，依然是柔亮的發，堅毅的臉。我想不通，在這幾百年間，是什麼讓一個在人類的社會中擁有如此地位的人，甘願冒着巨大的危險做本族的內奸。
“撒麥爾，請你過來。”我站在高臺上，面色平靜地說着。
雨絲從天空紛紛揚揚地灑向人間，我擡起頭，望向蒼天。這一刻，我竟然不能確定，我至今所堅持的一切，我和許多人付出了所有去守護着的一切，它是否正確。
但是我知道戰爭沒有正義可言，成王敗寇，一息之間。只有當你把這個世界踏在腳下的時候，才能夠讓世人相信，你纔是擁有正義的那一方。
他垂首站着，恭敬地說：“是的，司坦殿下。”
他的腳步沒有絲毫慌亂，我的心也逐漸平靜了。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我沒有做錯，這是任何一個人站在我的立場都會做出的決定。我看着離我不遠處那個被隱藏起來的魔法陣，只要撒麥爾踏進裡面一步，就永遠也無法再活着出去。
我閉上眼睛，然後深呼吸。
“不需要叫我‘殿下’，我並不是皇室的成員之一。”我淡淡地糾正他的話。
其實我早該注意到撒麥爾的變化。在以前，他可從來不是一個會擺出低姿態的人。他和塞爾卡，都是曾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無數陰影的人。而他們在當時，即使是面對身爲皇儲的魯索，也沒有絲毫巴結的意思。
他是真的變了吧，我苦笑，在我來不及注意到的，那些時光裡……
“你可以再站過來些，我有些事情想向你確認一下。”我儘量讓表情變得柔和，卻仍然感到面頰肌肉的抽搐。
即使曾經冷靜地看着無數人倒在我眼前，但是面對着這樣一個在我身邊千年萬千的人，我又怎麼可能絲毫沒有感覺！
“知無不言。”撒麥爾微笑。
而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在一瞬間，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撒麥爾的腳踏進了魔法陣，我大腦一片空白，卻感覺到自己雙脣微啓，啓動了魔法陣。
一圈圈藍紫色的光纏繞住了他的腳，開始緩緩向上蔓延。而他竟然只是默默地看着，彷彿這一切，不過是一場事不關己的遊戲。
“你們終於發現了？”他戲謔地開口，揚起諷刺的笑容。
我突然感覺非常疲憊，這千年裡，多少人從我身邊匆匆走過，而這些爲數不多的依然在我身邊的人，我以後又要親手埋葬幾個……
“既然你已經認罪，那麼現在，我，司坦，以米納迪王朝第52任首席大法師的身份宣佈，撒麥爾，以叛國、通敵罪，被處以死刑，即刻執行。”
我瞥見不遠處塞爾卡不住顫抖的肩和捏得發白的手。
他就快要失去的所愛的人，而那個人，卻也親手葬送了，無數人無辜的靈魂。
雨下得更大了，我用魔法包裹住身體，看着遠處的陰霾，停頓了片刻，然後說：“我們開始吧。”
衆人散了開去，站在離高臺不遠的地方，擡頭看着。
“撒麥爾，死亡不會帶來很大的痛苦，相信我，上帝會原諒你。所以，請你安息。”我低頭，爲他做完最後的禱告。
法杖在手中突然變得比黃金還要沉重，我深吸一口氣，卻在這時候聽到撒麥爾說了句：“對不起……”
只一瞬間，原本陰沉的天空狂風大作，祭壇中央的繁天神樹在風中顫慄着，然後我感受到了濃重到絕望的，黑魔法的氣息。然後我看到，地平線上無邊無際的，魔族的身影。
撒麥爾竟然已經將我們出賣到這種地步！
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一把拽起撒麥爾的衣領，吼道：“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他沒有回答，而我此時也再也沒有時間跟他追究這個。
原本爲了不動搖軍心而做出不帶護衛的決定，此時卻成了我們的致命傷。法師只適合遠距離攻擊和控制，也根本無法察覺到初魔法波動外的氣息。魔族軍隊現在已經靠得很近，一定有誰在剛纔用了“遮蔽術”——那是一種幻術，沒有魔法的氣息，卻能欺騙世人的眼睛——古書上曾經有過記載，但是早已失傳了許多年，沒想到魔族竟然還有人會使用。
我丟下被魔法困住的撒麥爾，一邊用空間魔法向帝都傳遞信息請求支援，一邊與其他法師們一起設法找對策。
“現在他們還距離很遠，等再過來些，我先釋放‘冰環’減速，然後塞爾卡你用火系大範圍攻擊魔法儘量多殺死一些惡魔。”
“可以，但是他們人太多， ‘冰環’只能凍住第一批，後面的完全可以踩着前面的人上來，而一旦他們衝到我們面前，我們就可以直接等死了。”
“我會盡力。”我沉聲道。
反正現在也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這是我沒有說出口的下半句。
“我已經向帝都發出了求救信號，他們是偷偷潛伏進來的，人數不可能太多，只要魯索到了，我們就能得救。所以，我們不需要打敗他們，我們需要的只是時間而已。”
“可是從接到信息到調遣部隊到達我們這裡需要多少時間？你確定我們能支撐得到那時候嗎？”
“我們沒有選擇。”
是的，我們從來都沒有選擇。
今天的朋友，或許明天就成了敵人；今天的歡笑，或許明天就成了不可復得的回憶。
我們從來都沒有選擇，能做的，只不過是被迫地接受而已。
魔族軍隊不斷地靠近，我看着周圍這些平日裡臨危不亂的法師們此時慌亂的面容，只覺得天地如此蒼涼。
雨終於傾盆而下，不遠處魔族軍隊整齊的腳步，在廣闊的天地間不斷迴響。
我笑了，卻不知道此時自己的面容是否已經猙獰如鬼。
因爲我如此無力地發現，面對死亡，我們竟然都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