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頭名,程心瞻。”
他的名字再次在一城一樓上回蕩,大家爲之歡呼,雙劍同修,已經很久沒見這樣的人了。
“第三場。”
還珠樓主的聲音再次響起,他頓了頓,城、樓之內無數的飛劍修者躍躍欲試。
“飛劍場,修行飛劍術者,可入場,欲入場者,先出劍。”
衆人聞言不解,不是登臺,不是入鏡,直接出劍?
“衆劍客落到地上去,再往高處出劍,最高者三十六人,可入場。”
衆人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是了,連法劍比試都有幾千人入場,那飛劍無疑會更多,要是真以比鬥分高低,那得鬥到何年去。
飛劍就是要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飛高和飛遠都是最簡單、也是最直觀的擇優之法了。只是飛高相比飛遠更難,飛遠能放遠百里者,飛高難過一里,如今滿城的看客,飛高更快見分曉。
身處樓閣之上的劍客紛紛跳下來,哪怕是坐在牆上的、臺階上的,此刻都跳到地上,現在不差這一下,別到時候天上論高低時,說佔了地上的便宜。
還珠樓上如下雨一般,成千上萬的人在高樓的四面八方躍下,好不壯觀。
站在最高處的程心瞻也躍下了,徑直落在了海市酒樓的門口。
現在滿城的人沒有不認識程心瞻的,海市酒樓周邊的人全都圍了過來,樓上的主婢二人自然也發現了。
晴雨心想,這個程道長人還真不錯,第二場頭名離開劍仙,就這樣落在了酒樓門口,能給酒樓賺下不少名聲,今晚這酒,不算白出。
蕭十一娘根本想不到這些,她連忙起身下了樓,就在門口站着,望着。
晴雨到底是機敏有眼色的,見到程心瞻只站在門口,卻不進來,當即就猜到了什麼,忙從洞石裡拿出一張椅子送到程心瞻身後,他道了聲謝,便坐了上去,這木椅不知是何材料,發着淡淡的香,清心明目。
女婢回到主子身側,又拿出一張相同的椅子,扶着主子坐下,這一刻,蕭十一娘對晴雨實在是不能再滿意了。
程心瞻從腰後取下葫蘆,撥開了葫蘆嘴,一把赤紅劍光竄出。
「桃都」懸在他身側。
衆人轟然叫好,蕭十一娘和衆人一樣,拍起了手,果然,他要比第三場!
“起劍!”
還珠樓主的聲音響起。
頓時,靈光閃耀,上萬把飛劍從城中飛起,如流星起陸,如飛瀑倒流,如驚鳥離林。
數萬把飛劍在第三重天上向上高飛,飛劍的曳尾拖出百丈長,在月色照耀下,如槍如林。
有些飛劍光彩炫目,曳尾五彩斑斕,穿雲逐月,如虹如霓。
所有人癡癡看着這景,滿城寂靜,僅餘焰火炸裂之聲,但焰火只能爲此景增添慶樂,卻無法吸引哪怕是一撇目光。
當今天下幾人不修飛劍,即便是不專注於劍道的,也都懷揣着一兩把,此刻御劍都爲這勝景出了一份力,不過也僅僅是添色而已,千丈是個大檻,沒能飛過千丈的佔了一大半。
而過了千丈之後,衆看客只能遙望依稀可見的曳尾了。
此刻,映月鏡中的畫面再次變換,顯照出最前面的一批飛劍。
還珠樓主的鏡景以明月爲背景,把四五十把飛劍映照的很清楚。
在一處屋檐上,髯仙李元化躺在瓦片上飲着酒,屋檐下齊齊站着五個人,正是蜀山的五位高徒。
他們幾個的飛劍自然都在鏡景中,但同時,他們也發現鏡中還出現了一柄熟悉的飛劍。
另外四個望向李英瓊,不錯,那把劍是秦漢時的制式,劍身赤紅,弧如柳葉,在月光照耀下,連劍身上的古篆都看的一清二楚,正是「桃都」二字。
那把劍飛的很高,處於頂端幾個,和他們並列。
李英瓊面上沒什麼表情,但目中煞氣橫溢,她念頭一動,鏡中便顯示出來,一柄通體銀白同樣飛在最高處的飛劍忽然改了軌跡,扭頭斬向「桃都」。
衆人大驚,那把飛劍細長,有刃無柄,仿若沒有形質,似乎是一團銀芒凝結而成。
衆人皆知,這正是英瓊的劍,是英瓊丟失「桃都」歸山後師母重新賜下的飛劍,通體由一整塊太白庚金打造,單論鋒芒,更勝「桃都」,喚作,
「太白執銳」。
「桃都」此刻只顧高飛,確實沒料到身側之劍會突然發難,「太白執銳」的速度又極快,橫擊在「桃都」上,後者一下子旋轉飛出幾十丈,後面的飛劍瞬間便超了過去。
不過「太白執銳」打飛「桃都」後,也不曾趁機往上,反而是再次向着桃都攻過來。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一時有些懵,這是爭入場,還不是鬥劍啊! щшш● ⓣⓣⓚⓐⓝ● co
不過很快,馬上有腦袋靈光的人反應過來,這些人的飛劍鋒利無匹,是奇兵異寶,但劍主自身念力卻不夠,只說高飛或許還比不過一般的飛劍。
但現在有人給支招了,並且行動了。
只要在力盡前把別的飛劍打下去不就成了?
只要這片天空上只剩下三十六把飛劍,甚至更少,那飛的再低,也能入場!
李英瓊不是這個意思,但別人卻是這麼認爲。
於是有別的飛劍也開始橫擊左右,有些飛劍被打飛,又撞上了其他飛劍。
一時間,各自高飛的飛劍忽然亂作一團,叮叮噹噹響成一片,有無數飛劍落下。
這時,與起初萬劍齊飛的景象又構成鮮明的對比,如雨而落,如星而墜,如鳥而亡。
飛劍往城中墜落,引起陣陣驚呼,這時,還珠樓主出手了,所有止不住墜落勢頭的飛劍都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緩緩放到城中,被各自劍主收回。
還珠樓主的臉色並不好看,但也沒有出手阻止這一切,畢竟在出劍之前,他也沒有說過不能靠鬥劍爭名次。
李英瓊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動作會引發那麼大的騷動,不過她也沒有多想,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打落「桃都」,出心中一口惡氣。
而坐在椅子上的程心瞻挺直了身子,他也是一頭霧水,這誰呀?
是自己很像軟柿子嗎?
他駕馭飛劍,馬上迎了上去。
見「桃都」不躲反攻,李英瓊戰意更勝,「太白執銳」化作一道白光,幾乎無法直視。
「桃都」自然不甘示弱,劍身上燃起金色的太陽丙火,直衝上去。
兩劍臨近,各自變化,「太白執銳」忽散作了一團氣,這就是太白庚金的特殊之處,有金、氣兩態,變化隨心,讓人防不勝防。
「桃都」撲了個空,「太白執銳」又在「桃都」後成型,翻轉過來又斬在「桃都」身上。
連續吃虧,「桃都」的兇性也被激起來了,金色的火焰“轟”的一聲膨大擴散,將以劍身爲中心的百丈範圍內全部化作了火海,自然也把「太白執銳」囊括了進去。
地上,程心瞻劍訣變化,「桃都」忽然化作了一團火,融進了火海里。
“叮!”
「太白執銳」被狠狠打翻,火花四濺。
「太白執銳」要逃離,火海里她看不見「桃都」真身,在太陽丙火之下,而且火克金,「太白執銳」難以發揮。
不過「桃都」又豈會輕易讓它走脫,緊緊跟在身後。
此刻,「太白執銳」又往高處飛了,李英瓊不信,修煉內丹道的東方頑道在念力上還能比得過修煉元神道的自己,到時在高空,還不任由拿捏。
上次吃虧後,她也覺着自己進步了許多。
一道白光一道火光在天追逐,其他飛劍避讓都不及,也不會去找麻煩,兩把飛劍很快又重新來到前列,出現在映月鏡中。
此時,高度來到兩千丈,另外有幾把飛劍飛過來將「太白執銳」護在中間,而火光熊熊的「桃都」也引來了另一把飛劍。
一把劍身湛藍,劍柄雪白的飛劍,飛劍圍繞在「桃都」身邊飛舞,「桃都」見感應到後,身上的火光也收斂了。
程心瞻目光一凝。
「月魄」?
他再看看護住那把偷襲飛劍的其他飛劍,氣息上似乎與「桃都」和「月魄」有關聯,似乎是一套飛劍。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他也知道了那把白劍主人的身份。
而另一邊,大家都把目光望向了周輕雲,怎麼「月魄」不去護住「太白執銳」,反而貼近了「桃都」。
周輕雲有些語無倫次,“不,不是我,是「月魄」自行去的。”
她連忙變動劍訣,操控「月魄」回來。
“周師姐興許是在爲我掩護吧!”
李英瓊冷冷的說了一句,趁着「桃都」收斂火光,與「月魄」應和的功夫,忽然又御劍衝了過來,刺在「桃都」身上。
「桃都」三次受擊,「太白執銳」又不是一般的飛劍,這一下直接讓「桃都」的靈光都暗淡了不少,劍身上更是出現了一條細細的裂紋。
而劍主附着在劍上的念頭同樣受損。
“嗡!”
一聲尖銳高亢的劍鳴,「桃都」徹底被激怒,程心瞻同樣火起!
他手上劍訣連翻變化,舞出殘影來,所用的劍訣正是餐霞大師所贈仙經《鐵柺李說離火急疾劍經》裡記載的秘法。
「桃都」化作火光,瞬間消失在原地。
上升了有一千丈,李英瓊又想再次鬥劍,她趁機擊中「桃都」後,想一鼓作氣,再次蓄勢來攻,可她卻忽然失去了「桃都」的蹤跡。
她附着在飛劍上的念頭沒有發現「桃都」在何處,她去望映月鏡,也沒有瞧見。
“鐺!”
李英瓊感覺到自己附着在飛劍上的念頭一震,知道飛劍被擊中了,可她無論怎麼調轉飛劍,怎麼用念頭去探,就是不見「桃都」蹤跡。
一下,兩下,三下。
衆人看見映月鏡中,「太白執銳」在空中被劈來砍去,鐺鐺作響,火星四濺,但又看不見是什麼東西在攻擊。
“你們見到沒有?!”
李英瓊叫喊着。
另外三人竭力用念頭去探尋,但卻一無所獲,空中有隱約閃動的火光,但同時在何處亮起,根本看不到「桃都」在何處。
是《離火劍經》。
周輕雲知道,但她沒有說。
衆人看着「太白執銳」就像暗流中身不由己的魚,也不由焦急起來。
此時,諸葛璟瑞變換劍訣,飛劍「赤蘇」忽然發出耀眼的赤紅光芒,劍身一轉,竟然化作了一隻巨大的紅頭蜈蚣。
紅頭蜈蚣一聲嘶叫,頭上忽然裂出了數百隻眼睛!
朦朦的紅光將四方照亮,如梭一般往來飛馳劈刺「太白執銳」的「桃都」被紅光照到後,動作忽然慢了下來,像是陷入了泥沼,也被這些人看出了蹤跡。
李英瓊因爲「太白執銳」被連番擊打,附着在劍上的念頭也一直受挫,反饋到肉身上來,俏臉早已蒼白。
餘英男一直憂心看着,此刻見到罪魁禍首終於顯形,馬上就變動劍訣,御使「青口」攻了上去。
「青口」化作一道蛇影,餘英男救友心切,是全力催動,「桃都」被「赤蘇」牽制,電光石火之間難以避讓,蛇影直直的咬在「桃都」上。
“叮!”
一聲裂響,「桃都」劍尖崩斷!
「桃都」受程心瞻神煉,此刻劍體受損,他也不好受,他這是竹身,念頭上的損傷沒有反饋到肉身上來,不曾吐血,臉色依舊,但頭痛眩暈感是做不了假的。
他心裡已然怒極,但此刻臉上反而沒有任何表情,
“既然都想來玩,那就試試!”
“喔—喔—喔——”
雞鳴聲在第三重天上響起,所有都很訝異,怎麼,孔雀城還養雞麼?
隨後,他們意識到,叫聲來自於更高處。
「桃都」化作了一隻白羽紅冠雄雞。
雞鳴三聲,蜈蚣與蛇影開始顫抖。
諸葛璟瑞和餘英男發現漸漸難以維持飛劍的神形。
雞鳴三聲,東方顯現光明。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歷經體劍登階、法劍打擂,這精彩的一夜竟然已經過去了!
天亮了!
東方的太陽金光灑落在「桃都」上,似乎是在撫慰劍上的傷痕。
“喔—喔—喔——”
雞鳴再叫三聲,雄雞神形口中吐出熾烈的太陽丙火,金色的火焰化成了雲霞,與金色的陽光輝映。
在如此威勢之下,「赤蘇」、「青口」再也無法維持蟲形,哀鳴着化回劍形。
「桃都」也主動變回劍形,劍身上燃着丙火,在大日照耀下無法直視。
程心瞻再次施展《急疾劍經》,在朝霞的照耀下,「桃都」的速度更快了,只一個晃眼,「桃都」便飛到「赤蘇」之側,失去了劍尖,「桃都」是狠狠的撞了上去。
這一擊,程心瞻沒有任何留手,「桃都」也盡情釋放着自己的怒火。
“叮!”
「赤蘇」劍身一面頓時爬滿裂紋。
諸葛璟瑞噴出一口鮮血,「赤蘇」當空掉落。
「桃都」不做停留,也不追擊,折身再追「青口」。
「青口」急忙遁逃,可是又哪裡能快的過「桃都」?「桃都」是升到「青口」頭頂,在程心瞻的傾力催動下,自上而下往「青口」劍身上劈斬。
“鐺!”
「青口」斷成兩截,墜落。
餘英男同樣噴出一口血。
此刻,「桃都」再轉向「太白執銳」。
而在目睹「赤蘇」和「青口」墜落後,一直未曾動彈的「玄煞」也終於動了,護在了「太白執銳」之前。
地上,李元化看向了周輕雲,他無心去探查周輕雲與這個三清山的程心瞻是否相識,但現在,峨眉四子都對上了那個年輕人,那周輕雲就一定要表態。
他絕不允許此刻周輕雲有搖擺之心,他絕不允許任何峨眉弟子有二心。
周輕雲察覺到了李元化的目光,心中滿是苦澀。
自打她認識程心瞻的第一天起,憑着奪劍之仇,她就知道有一天自己會和他站在對立面上,但她卻不曾想過那一天來的如此快,如此突然。
從李英瓊出劍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想,到此刻,她也想明白了,自己是愛慕他的,在雨霧朦朦的黃山中初見,聽他吟詩說景,那時,她就有了傾慕之心,相處幾天,她更欣賞他的談吐與行事。
後來,她和師尊餐霞真人一起看到了麒麟飛昇,看見那個麒麟望月的山勢逐漸恢復生機,看見麒麟低頭處的湖逐漸豐盈。
她知道,他做成了,他那樣細緻的人,肯定能成的。
她曾期盼再相遇。
她看見法劍場上的程心瞻是極爲開心的,甚至在英瓊面前都忘記了遮掩。
她在法劍場上看見程心瞻爲他高興,但心中也有了一絲絲不安。
直到在滿城飛劍中看見了「桃都」,她很害怕。
再然後,沒有任何預料的,英瓊出手了。
不過她現在已經想明白了,自己對他來講是個過客,他對自己來講,則是一個忽然闖入心房的男子,悸動是一時的,或許時間久了,自己的心會慢慢變硬,悸動自然就沒了。
但黃山是自己的家,峨眉是自己的師門,恩情似海,自己心中的些許悸動與之相比,實在微不足道。
她動念。
「月魄」護到「太白執銳」前,與「玄煞」並列。
要麼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月魄」劍尖對着迎面而來的「桃都」,衝了上去。
周輕雲手上劍訣變換,正是,
《鐵柺李說坎水綿柔劍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