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出劍。
程心瞻的情緒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只是聽見「桃都」發出一聲悽鳴,他心裡頭有些不舒服,劍無錯,劍也沒有紛爭,只是人有立場。
「月魄」發出冰冷的寒氣,飛劍的曳尾是一串細碎的冰晶,慢悠悠的過來。
「桃都」帶着熾烈的丙火,劍後是璀璨的朝霞,飛劍在朝霞中難以捕捉,是那樣的迅疾靈動。
天空忽然傳來水聲,像是海中的浪涌。
但隱隱約約的,程心瞻彷彿真看見了一朵浪花。
「桃都」閃爍着,跳躍着,刺了過去,但那朵浪花就突然就出現在了「桃都」前進的路上,行進的勢頭略微緩了那麼一絲。
就是這樣一個短暫的間隙,「月魄」馬上就貼上來了。
湛藍色的劍身貼着「桃都」,「月魄」劍尖似緩實快的旋轉,自有一股綿柔的力道,劃在「桃都」劍身上引起火星四濺,「月魄」同時往後掠着,但速度降得很快。
只幾個呼吸的功夫,竟然逼停了「桃都」。
程心瞻很是詫異。
他駕馭「桃都」遁走,重新起勢。
但這次結果一樣,甚至差點捲走了「桃都」。
她對「桃都」的走勢一清二楚,不,或許說,她對《鐵柺李說離火急疾劍經》的御劍關竅一清二楚。
這是專門針對《鐵柺李說離火急疾劍經》的劍法?
程心瞻心裡一下子想了很多,周輕雲肯定和峨眉關係匪淺,這樣的一套飛劍,肯定不會輕易外傳的,但她的師尊又是黃山的餐霞大師,怎麼,峨眉要收服黃山嗎?
進一步的,峨眉的勢力要從西南蔓延到東方了?最近幾年東西道門之爭愈演愈烈,峨眉是另闢蹊徑,先來拉攏慶州的散修了?
餐霞大師是黃山治的發起者,在黃山以及慶州散修心中的位置很高,要是餐霞大師支持峨眉,對東方道門來講可不是好消息。
但餐霞大師贈經,難道只是爲了她的徒兒在某個時機——比如現在,爲峨眉獻殷勤?
這手筆是不是太大了些?
雖然此經有牽制之法,但依然不能否定這是一本仙經! Www▪ Tтkā n▪ ¢ ○
他一下子想了許多。
然而就在這個當口,程心瞻分神的功夫,躲藏在「玄煞」後面的「太白執銳」忽然就活了,又竄了出來,在「桃都」被「月魄」糾纏勢盡時,「太白執銳」猛地靠近補上一劍。
李英瓊很聰明,在爛桃山時,程心瞻以體劍破飛劍,所用方法就是體劍每次都是橫擊在飛劍劍身中央的某一點,程心瞻向來擅長在戰鬥中學習他人長處。
這一次,他的長處也被別人學了。
從天黑到天明,「太白執銳」在「桃都」的劍身中央點了四次,每一次都是同一面,同一點。
從一開始,她的目標就很明確。
她要毀了桃都。
她做到了。
第四次相交,「桃都」應聲而斷,分爲兩節,從空中跌落,程心瞻附着在劍身上的念頭被太白庚金之氣攪碎。
“周師姐,原來你真是爲我掩護,英瓊錯怪了你。”
屋檐下,李英瓊笑着對周輕雲說。
周輕雲沒有說話,只聽見天上「月魄」的一聲慟哭。
人不如劍,她沒敢哭。
海市酒樓前,程心瞻微微一愣,「桃都」斷了?
「桃都」竟然斷了?
他看見兩截斷劍在下墜,劍上靈光暗淡,劍靈化作雄雞虛影,拉着兩把斷劍,不讓它們分開,雄雞還在啼叫着,宛如泣血,「桃都」還想高飛,想飛上去繼續戰鬥,可卻止不住墜落的頹勢。
這怪「桃都」嗎?
不,怪自己。
自己爲何會讓李英瓊以自己熟悉的方式斬斷「桃都」?
僅僅是因爲有人幫忙牽制嗎?
不見得。
真正的原因是因爲自己輕視了李英瓊,認爲她是一個無能的人,自己對她同伴的警惕都高過了她。
事實上,她每次出劍的時機都很好。
程心瞻突然站了起來。
周圍所有人都緊張的看着,他們能認得出來,那柄赤紅色的飛劍就是程道長的。
程心瞻擡頭看着墜落的「桃都」。
既然他們以多欺少,自己當然不能讓「桃都」孤身奮戰。
「桃都」原本是一柄劍,現在,則是兩柄。
他身上靈光涌動,依稀可見兩團人形的靈光在搖擺。
“心瞻,莫要衝動!”
樓上傳來馮濟虎等人的呼喊。
但此刻,人形靈光已經完全離體,飛向高空。
他們從樓上一躍而下,六人將程心瞻一動不動的軀體完全圍住,孫妙殊神色緊張,大叫着,
“所有人遠離五丈之外!”
孔雀城禁武,但他們已經把兵器和法寶全部祭了出來。
天上莫名有人圍攻飛劍,難道地上就不會有人趁機下手嗎?
天上鬥劍他們無能爲力,但地上他們絕不允許有人傷害到心瞻的肉身。
肉身萬一有差,魂魄無法棲身,這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六人同時拿出玉鈴鐺,開始劇烈的搖晃。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的玉擊聲響起,如環佩聲,但如此清音硬是被他們晃出急促而刺耳的感覺。
鈴聲不大,卻遠遠的傳開。
只幾個呼吸的功夫,便有個人影落到幾人身前。
幾人瞧了,當即就鬆了一口氣,
“見過吳山主。”
來人中年樣貌,看着四十歲上下,實際上卻是蓮花福地丹霞山的副山主,三境六洗的高修。
吳山主點點頭,看着被幾人護在身後一動不動的身軀和天上遠去的雙魂,自然一眼就明白了這些小輩搖鈴何事。
又間隔不過一兩個呼吸,衆人眼前一花,又來了一個人。
吳山主看見了,便道,“原來你也在這。”
幾個小的對這人卻是有些面生,口稱道爺。
“這是投劍山的焦長老。”
吳山主說了一句,“他長年在外,你們不認得也是正常。”
焦長老看着比吳山主年紀還要小上一些,他說,
“在東海呆了一陣子,剛好跟着還珠樓過來,還混了個還珠樓的客卿。”
焦長老笑着說。
六人看見兩位長老神色輕鬆,知道應該不會有什麼差錯了,也都稍稍放心了些。
只這兩句交談,又先後有人落地。
“萬法派四明山心明觀,可是祖庭有召?”
一個老者看向手持鈴鐺的六個年輕人。
“萬法派大龍山觀水觀。”
“萬法派梧桐山青華觀。”
“萬法派九宮山天井觀。”
“萬法派……”
不斷有人落在海市酒樓門口,圍觀的人不斷往外退,空出來的地又何止五丈。
衆人心驚,這就是大派威勢?
吳山主代表三清山向來者一一道謝。
焦長老問那幾個年輕人,
“這是哪家的孩子,今天可是給我們三清山掙了老大名頭。”
孫妙殊上前一步,“長老,是明治山溫山主的弟子。”
焦長老點點頭,“我猜也是,這才一境就能魂靈離身遠遊,只有明治山有這本事。不過,我看他雷法也很是精妙,這是何故?”
孫妙殊答,“心瞻肉身有疾,非雷法不可化解,因此最近一年在樞機山旁聽學法。”
“是這樣。那回去我要和溫山主商量一下,也來投劍山旁聽一年,這麼好的天賦,練劍卻是一個人瞎練。”
焦長老嘆了口氣,“也幸是李樓主只讓二境下的鬥劍,天賦還能蓋住劍法,不然是要鬧笑話的。”
孫妙殊陪笑,這樣的劍法還是鬧笑話?他聽不懂。
此時,焦長老突然一擡手,一道法光溢出指尖,往天上飛去,很快就追上了雙魂,他自語道,
“不過現在就敢以魂御劍,倒是個劍種,傳你一法,現學現用,看你能領會多少。”
蕭十一娘早已站了起來,低聲對着晴雨急促的說,
“快給各位道長看座!”
說完,她自己先開始從酒樓裡往外搬座位,強壓下心中的擔憂,擠出笑容滿面。
————
高空中,陽光照在雙魂上,《長生胎元顯神密旨》裡說,魂靈出遊,要先夜遊,再日遊,以免被陽火灼傷,但他自修行之初其就觀想昴宿、吸食陽火,因此魂靈親近大日,加上他的雙魂常居身外,早已堅韌非凡,此刻他感覺很舒服。
這時,一道法光融入魂體,程心瞻一查,發現是一本劍經,喚作,
《渾元飛炁劍經》。
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軀體處一圈圈圍了許多人,都在對自己看着。
他想到可能是師門的人,突然送來的劍經應該是師門的饋贈。
他快速掃了一遍,很快,往上的雙魂便遇見墜落的「桃都」。
劍靈看見了主人的雙魂,又開始振奮啼叫。
此時,雙魂分開,幽精化作了元旦道人的模樣,和劍靈一起,沒入了劍刃斷劍,爽靈化作了卯日星君的模樣,沒入了另一把斷劍,劍柄連着半截劍身。
登時,兩把斷劍同時冒出耀眼的火光,墜落的勢頭止住,並稍稍停頓,隨後伴隨着錚錚劍鳴,兩把斷劍再次高飛!
兩把斷劍螺旋環繞上升,速度極快,拖着兩道糾纏的火光曳尾,這要是在夜間,定是最炫目的景色。
此刻在朝霞中,巨大的火焰曳尾像是從朝霞中誕生一隻巨鳥,而兩把赤紅的斷劍就是這隻巨鳥的眼睛。
此時,在天上爭高的飛劍已經不多,仔細去看,正是剛剛好三十六把,已經到了三千丈的高度,其餘的要麼被打落,要麼自行跌落。
此刻,那些仍在高飛的飛劍主人目光都落在映月鏡上,看着自己的排名,而跌落的飛劍主人目光則是跟隨着跌落的飛劍往下移,漸漸的,他們望見了火焰巨鳥,他們驚詫,都過去這麼久了,這兩把飛劍纔出劍嗎?
可是當他們再仔細去看,才發現,這哪裡是兩把飛劍,分明是一把飛劍的兩截斷劍!
他們很快就想起來了,這就是最初那把被攻擊的劍,那把被圍攻的劍。
兩把斷劍越飛越高,越飛越快,在漫天落劍中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