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蔣府不問世事,少有出門的蔣氏老家主、北樑王老丈人蔣去破天荒的想要出野狩獵。
北樑民風彪悍,武風濃厚。八歲小童尚能騎馬馳騁,北樑婦人能善弓弩的也不在少數。春初正值野味熬冬後,肉質跡極鮮極美,最適狩獵。
蔣家是北樑天字號的名門望族,位列驪陽四大家族之一。驪陽四家,徐蔣宋王,將門家族裡以徐家、宋家爲魁首,徐家威勢最甚,宋家次之。文官家族中以蔣、王兩家佔據鰲頭,兩家並肩。
徐家兩代驪陽大將軍,坐擁西北五洲,掌天下精銳三十萬北樑鐵騎,當代徐家家主徐芝豹又是驪陽唯一一位異姓王,天下第二,位高權重,四大家族之首。
宋家略輸徐家一線,宋氏家主宋黎爲兩遼總督,老供奉宋長生爲驪陽第一學府東林學宮宮主,桃李滿天下。宋家年輕一代以宋餘年爲首,人稱“風稚”,弟弟宋如言名聲不顯。
王家實力最爲薄弱,王家家主翰林院大學士王安爲尊,其子王明凱爲驪陽新任兵部尚書……
換下保暖錦綿,一身昂貴輕便綢緞的枯瘦老人坐在北樑軍馬,悠閒自在,貪婪地汲取初春暖日的溫和。
馬下跪拜着一個魁梧似山,面容奇醜無比的精壯男子低頭向他稟告老人派去調查的結果。
枯瘦老人就是在北樑唯一能騎軍馬,卻不是北樑鐵騎的蔣家老不死蔣去。
安靜聽完屬下回報的消息,蔣去神色平靜,眼中沒有一絲波瀾。直到精壯男子說到王家時,蔣去才興趣乏乏的揮了揮手,男子立刻沉默後退幾步。
“一個王家兩個人當了二品大官,難怪敢稱自己是第四大家族了” 蔣去面露嘲諷,漫不經心的自言自語。
“丑牛,吩咐子鼠率領乞討軍,隨我出城。”
“遵命,老爺”,“太守那邊,要不要招呼?”丑牛俯首甕裡甕氣的說道。
蔣去微微眯起眼,打量幾眼丑牛,吐出一句話:“告訴蔣夜,老子要去長安看他外甥,族裡的事情暫且由他來管。”
言罷,蔣去握住繮繩,輕輕鞭打,控轡駕馬離開府邸。隨即,丑牛身後又掠過四道身影,緊跟老人。
丑牛等到老人離開後,才隱沒於黑暗中…
流州平城郊外,一處破敗擱置的城隍廟。
廟裡彙集了平城城中所有的乞丐,不過這些乞丐穿着落魄不堪,無一手腳健全,不是缺胳膊瘸腿,就是耳聾眼瞎。但這幫乞丐氣度與尋常乞丐不同,每個人散發一股兇悍狠辣的氣息。
乞丐中爲首的是一個眼神陰鷙冷血的駝背老漢,此刻他站在城隍廟前靜靜等待某人。同時,小心翼翼的盯着身側一樣與之並肩的灰衫儒士,灰衫儒士彷彿無視他的存在一般,自顧自的飲酒,也不言語。但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敢小瞧了這位持扇寡言的枯槁儒士。
灰衫,枯槁,正是輸棋葉宣後守約下了玲瓏山,出流州的鬼謀姜詡。
一柱香後,遠處小道上出現了五個身影,枯瘦老人蔣去一馬一騎當先。老人以“十二生肖”命名的護衛扈從中的“寅虎”“辰龍”“午馬”“酉雞”四位,落於老人一頭。
“寅虎”與“辰龍”爲兩兄弟,身具龍虎之力。哥哥辰龍一臉兇橫,渾身刀疤。弟弟寅虎常以笑臉迎人,陰險狡詐。“午馬”是一位面部紅赤的中年人,以腳力著稱,蔣去離開驪陽時遭遇追殺,就是靠着“午馬”的腳力,硬生生將老人揹回北樑。“酉雞”是一個拄杖老嫗在蔣家十二衛中排行最末,擅長用針當作暗器傷人殺人。
剩餘的六大生肖,行跡詭異,深藏不漏,明面上的“虎龍牛馬鼠雞”都不知六個隱衛的身份,甚至六個生肖隱衛相互間也不知道其他五人的身份。唯有蔣家老不死蔣去一人能夠調動,清楚他們的身份。
姜詡持羽扇輕輕揮動,腦海裡的想法一扇而過。他嘴角淺笑,笑迎老人。老人身上瀰漫的血腥味,殺意極重,隔着老遠姜詡都能感受得到。心中苦笑不已,就連北樑王都畏懼三分的老丈人,也唯有你葉宣能想的出讓我姜詡來做這件事。
一旁的駝背老漢眼裡發光,一路小跑到蔣去跟前爲其牽馬,嘴裡嘀咕着,老人側移身子聽駝背老漢說的話。
老人目光偶爾看向姜詡,姜詡神色冷靜異常,並不避諱的與其對視。
待到蔣去駕馬到了姜詡跟前,蔣去居高臨下的俯視姜詡,冷聲道:“鬼謀,你怎麼也閒的無事下了玲瓏山,是邊境軍務不夠多?還是你酒癮犯了來找老頭我拿酒?”
姜詡昂頭回復蔣去:“蔣老爺兩問,一個文合不敢苟同,另一個倒是有的說道。”
“哦?要酒要到我蔣老不死這了?”,頭髮灰白的蔣去冷哼,兇殘一笑:“趙家小子的頭顱釀的酒要不要喝?”
姜詡半點不畏懼老人吃人般的氣勢,微舔脣口,附和老人:“若有機會能嚐到,那也不枉我姜詡一生嗜酒的名頭。”
“唰”一聲,蔣去拔出懸佩馬上的北樑軍刀直指馬下的姜詡,霸道無匹道:“那現在就有機會了!”,在一瞬間,衆人殺意皆凝聚在灰衫儒士身上。
“非也”姜詡沒有在意,朝蔣去微微搖頭說道:“蔣老爺子愛孫心切,迫切想見到自己的外孫,擔心他受欺負,姜詡身爲扶蘇亞父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樑王封王不久,北樑尚未全歸我們所掌,暗地裡風雲涌動。這個時候,老爺子去長安城無疑是給人落下把柄。”
“老爺子,三思!”,姜詡朝馬背上的枯瘦老人微微鞠躬。
“姜詡!”蔣去收刀,立即翻身下馬。他一把抓住灰衫儒士的衣襟,伸出另一隻埋在袖子的手,五指斷去其四,怒目而視。質問姜詡:“老朽倒是要請你看看,我這四指是怎麼斷的?”
“嗯!回答我!”
姜詡眼眶發紅,盯着蔣去,手臂顫抖,一字一頓道:“我沒忘......”。“但現在,不能去,去則你死,世子死,無人能救!”
“樑王更不能去,他一去北厥如狼似虎頃刻就會南下驪陽,最先遭殃的是北樑,北樑千千萬萬的百姓!”
蔣去彷彿瞬間掉了氣神,鬆開姜詡的衣領,嘆氣一聲背向他,“說吧,還有什麼要求”
“請蔣老爺子,一年後再覆長安!”
“是你的主意還是另有他人?”蔣去失魂落魄般的看向姜詡道。
“乃我與驪陽葉宣密謀”,姜詡如實回答。
“驪陽,葉宣。”蔣去低頭喃喃,這位不惑之年的老人回憶起永嘉元年初,剛任爲國師青衫的讀書人私下拜訪過他。
老人對那位無表字,號“臥龍”的讀書人頗爲欣賞,那人曾與他說過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老頭子至今爲止,尤記於腦海,“蔣老爺子,如果可以不要再回長安啦。”說完揚長而去,兩人再無相見。
後來老人卸任六部首鋪一職,由老夥計李陸代替爲丞相。杯酒釋兵權,長安鴻門宴,老人斷四指得歸北樑......
蔣去神情不甘,又無可奈何,若真像姜詡所說,葉宣斷言五年後他才能去長安。他究竟是信還是不信?可姜詡言明其中利害有理有據,北樑百廢待興,風浪關頭容不得半點馬虎。
老首鋪蔣去握緊拳頭的緩緩舒展開來,老人仰頭朝天,看不到他的表情,蔣去語氣冷漠:“若是我外孫再遭遇什麼厄難,休怪老夫親自走一遭長安城。”
蔣去一揮長袍,轉身上馬,朝駝背老漢叮囑道:“子鼠,領幾十個精銳乞討軍速去長安城護衛我外孫,不得有誤!”
駝背老漢雙手貼地,伏首回道:“子鼠領命,定當護衛小少爺。”
“寅虎”、“辰龍”、“午馬”、“酉雞!我們走!”
隨着蔣去騎馬與衆人離開,原本劍拔弩張的城隍廟瞬間安靜了下來。
姜詡遙視遠方,一騎絕塵重回平城,姜詡這才卸下心中大石。
春風拂山崗,姜詡的髮絲在風中飄動,他手勢微微向後挪動,城隍廟兩側林中沙沙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