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全部事情都議論結束,薛流兒沒打算離開,想來是有事情要與徐扶蘇商量。
魏忠賢則是默默地跟在徐扶蘇身後,張衍也陪着一同走出議事堂。
薛流兒知道徐扶蘇既然沒有避諱魏忠賢和張衍,那就是自己人。他開門見山道:“合黎山一役後,我就生有卸甲之心。現在找到了楊戩楊業,自己有了所求,該培育二人爲北樑棟樑之材。啞兵鬼軍,本就是有違人道。”
見徐扶蘇面色平靜,想必他應該早有猜測,薛流兒停頓片刻繼續道:“啞兵鬼軍,皆是將從軍之人用藥毒啞後纔會發無聲,形如魅。現今三萬啞兵鬼軍都隨我在合黎山死傷殆盡,留下的不過百人。要想在重新練一支鬼軍出來,恐怕要造的孽不少。昔日春秋時期,諸侯紛亂,纔能有機會招募到願意將自己毒啞的壯士。現在天下還尚是太平之象,再練鬼軍,就不爲仁道了。”
看起來薛流兒有些疲倦,對戰事的厭倦,對那三萬啞兵鬼軍的愧疚,“若不是那些啞兵都是跟我拼殺多年的兄弟,是北樑鐵騎中的精銳,不然在合黎山,恐怕我就很難站在這和世子聊上這兩句了。”
“我薛流兒成也鬼軍,敗也鬼軍,有始有終,倒也無憾了!”,薛流兒朗聲道。
說着,他竟是跪下在地,語氣堅定:“懇求世子能許我卸下戰甲。”
徐扶蘇望着這位老將,心中感慨萬千,連忙伸出手扶起薛流兒:“薛叔,你平生素來快意瀟灑,扶蘇怎能不許。況且你已爲徐家做的太多太多。你有心歸隱,那便卸甲就是。不過涼州,薛叔還希望再照看,至少要助陸巡撫完成西疆大計。此外,薛叔願意教導楊戩、楊業二人,北樑有後。還受扶蘇一拜。”
言罷,徐扶蘇朝薛流兒一拜。
薛流兒見徐扶蘇沒有反對他卸甲,心中的顧慮蕩然無存,快意道:“世子且放心,老薛我願意爲世子鞍前馬後,甘心驅使。”
“老薛憂心之事已解決,就不勞煩世子殿下了。”,薛流兒瞅了眼張衍和魏忠賢,適機告退。
徐扶蘇在原地注視着薛流兒遠去,待到已不見他的身影時才轉過身看向魏忠賢:“忠賢,你我兄弟二人沒有聚過幾次,就又要分開了。一路風塵滾滾,好好照顧自己。”
魏忠賢向前踏出一步,朝徐扶蘇微微一拜,開口道:“山水有相逢,你我庭後長伴。”
“哈哈哈哈!”徐扶蘇暢快大笑,用力拍了拍魏忠賢的肩膀,千言萬語不過一句:“珍重。”
望着魏忠賢離去的背影,徐扶蘇對張衍玩笑道:“有些相逢,可真是短呢。”
一襲墨衫的張衍順着徐扶蘇目光看去,淡淡道:“不妨不妨,來日方長嘛。”
徐扶蘇偏過頭,疑惑:“怎麼感覺你話裡有話?”,說着,他找到院中一處凳子坐下。
張衍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但興許是見徐扶蘇真沒反應過來,嘆息一聲,悠悠開口:“這魏忠賢是什麼回事?”
“哦。”,徐扶蘇輕笑應了聲:“你說的是這件事。”
“魏忠賢在我去長安當質子時,一位王家府邸的幕僚,因爲一些事被王家遷怒,找人斷了他的命根。魏忠賢知道唯有我能救他,拼命的往我住處逃跑。徐晃當時守夜,順手救下了他。再後來我們就以兄弟相稱。”
徐扶蘇輕輕捋了捋衣袍,將前因後果道來。
大約半響,張衍聽完,頗有些感觸地看着徐扶蘇,淡笑:“沒想到你還當過幾年的廢人。”
徐扶蘇笑容裡豁然,坦白道:“是不太好受。”
“公瑾,你聽過藏頭詩?”
“有,不過不多。”
“怎麼世子有雅興說詩?”
“我見山河涌,是岸隔佳人,你於瑤臺望,跌入雲海間。怎麼樣?”
“滾!”
“那你呢?你在長安又是如何度過的,我只從徐晃口中知道你開了家書屋。”
張衍擡頭,瞅了瞅天穹,漫不經心道:“那故事就有些長咯。”
“慢慢講就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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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中城,“醉得意”酒樓的新掌櫃開了家典當行。
典當行,倒是個新奇事物,以物換財,物精價高,不少家裡祖上留有些瓷器玉器玩意的貧苦人家,倒是有了換銀錢應付日子。
呂氏典當行的掌櫃名爲呂不悔,據說未當“醉得意”酒樓的掌櫃前是那前掌櫃的得意門徒,那位“醉得意”的前掌櫃,如今在蜀中城赫赫有名。
原因無非是何坤當上了戶部尚書,官居一品,德高望重。
不少人都以吃過何坤家舊時的糕點鋪來作爲談話的說資。
典當行前,有位粗布麻衣的婦人揣着破舊布料的包裹,目光中有些警惕,小心翼翼地踏入屋中。
呂不悔今日興起,就來典當行做做生意,本來這些事情交給手下辦就好的,閒來無事看看也好。
典當臺上的呂不悔身着錦衣,來人腳步很輕,似乎很是小心。
“掌櫃的,我來換點銀兩。”
原來是個婦人。
“典當行的規矩,婦人你是清楚的吧,以物易財,不可議價。”呂不悔平淡的聲音傳到婦人耳中。
婦人連連點頭應道:“知道的知道的。”,言罷,就將手中握緊的包裹舉起遞上典當臺。
這布,倒是有些泛着黴味。
呂不悔微微皺眉,將布打開,裡頭包裹着的是個玉鐲,玉質一般,有些年頭,但不過是年頭越久越不值錢。
典當臺下的婦人似乎見那位掌櫃的良久無語,心中焦急不安,怯怯然出聲道:“掌櫃的,我這個能值多少銀兩?”
想到家中那位患病難起的兒子,母子相依爲命的婦人咬牙,多說了一句:“可否,多換點銀兩?”
呂不悔從櫃檯裡拿出一顆碎銀,語氣平淡:“便值這麼多,以物易財全憑自己考量,若覺得便宜了可以不換。”,呂不悔難得多說了幾句。
婦人踮起腳尖,勉強夠到典當臺,看到那擺在案前的一顆碎銀,頓時心如死灰,嘴脣泛白。
這可僅是能讓城裡的大夫治她兒子的病,恐怕連抓藥的銀兩都給不起呀。
年近半百的婦人滿是皺紋溝壑的臉對着那典當行的櫃檯,雖不見人,但還是帶有一絲乞求:“這玉鐲是我出嫁時父親給的,父親舊時是朝廷官員,這宮裡的東西......”
不等婦人說完,呂不悔已經開口道:“當行規矩,不予議價。可以不賣。”
見當行掌櫃言語中的強硬,婦人咬了咬自己的嘴脣,乾煸的嘴脣上滲出一絲血,腦海中閃過臥病在牀的兒子。猶豫不了那麼多,婦人雖是心疼玉鐲,但還是忍心說道:“那便照掌櫃的來吧。”
呂不悔將銀子遞給婦人,婦人顫顫巍巍地從他手中接過碎銀,放在牙齒上咬了一口,似乎不太放心,又多看了幾眼。確定是銀子後,小心翼翼地將那一顆碎銀放在懷中衣裳裡,低着頭,走出典行。
典行裡也有其他幫手夥計,一位其貌不揚的夥計見婦人離去,嘆氣一聲:“看來是個貧苦人家,身上都是藥味,估摸着剛剛給家裡人熬完藥,沒錢買藥了纔來這典當東西的吧。”
呂不悔聽到夥計的自言自語,嘴角輕勾,不經意道:“你能聞得到那婦人身上的藥味?”
夥計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多說話了,這典行忌諱掌家的心軟口鬆,剛剛自己那一番話不就正撞規矩上了。
夥計暗道晦氣,自個拍自己的臉幾巴掌,恭敬地回覆呂不悔:“小子我話多了,掌櫃莫要放在心上吶。”
呂不悔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你能聞到那婦人身上的藥味?”
夥計連忙道:“能能。”
這倒是奇怪,自己怎麼沒聞到?
“不用太過緊張,那副玉鐲,本來就不值得幾個錢。”說完,呂不悔打算那玉鐲收了起來。
聽完自己掌櫃的話,夥計也有些傻眼,“那掌櫃的怎麼還?”
呂不悔手中握住那副玉鐲,“雖樣式年老了些,但好在顏色還算鮮豔,就算做買給孃親的了。”
夥計賠笑,豎起大拇指,奉承道:“掌櫃的宅心仁厚,又孝順,是個好男兒。”
一身錦衣的呂不悔沒將夥計奉承的話放在心上,也沒有迴應,反倒是淡淡問道:“你們是不是都疑惑我爲何將典當臺弄的這麼高?”
夥計愣了愣,這個問題倒是困擾典當行的夥計許久,只不過一直沒敢詢問,見呂不悔自己提起,他就安心旁聽。
呂不悔從袖口中掏出一副帕巾,將玉鐲包好,口中說道:
“典當開,我爲利,你救急,我不願見你疾苦悲楚,你勿念我高擡貴手。”
夥計面前的這位年紀和他相鄰的掌櫃轉身朝他淡淡言語道:“不見,自然最好。”
夥計還在愣神,呂不悔已經走出門外。
典當行外,有位年輕人恭候他多時。
呂不悔僅僅是看了那年輕人一眼,就知道他並非池中魚物。
待到呂不悔走進,那位年輕人朝他作揖恭聲:“蘇政,見過呂不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