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樑王府,碧波湖畔。
題名爲“長樂亭”的雅亭裡,一位身着直裰朝服,腰間扎條同色金絲蛛紋帶,腰桿筆直的老人在同對桌的男子手談下棋。
與老人對弈的男子臉色病白無色,身形極爲欣長,穿着一件藍色雲翔符蝠紋勁裝,腰間繫着酒葫蘆,綴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夾雜着暖陽曦光迎風飛舞。
老人瞅了眼天穹,豔陽高照,又憋了眼身前的枯槁男子:“病當真這麼重了?陽春三月,都得披大麾?”
枯槁儒士模樣的自然就是北樑世子的亞父,號稱“鬼謀”的姜詡。姜詡搖搖頭,咳嗽兩聲,寬慰老人道:“長年喝酒落下的毛病,不礙事。你知道的,我平日都不怎麼下玲瓏閣。”
老人冷哼,“是不肯下玲瓏閣,還是沒那氣力下玲瓏閣。前些年見你,還是在京城裡的酒樓。幾年下來,身子骨垮成這般模樣。”
“也不知我那個女婿是怎麼當的,北樑王沒當好,竟然同意讓我外孫去那危機四伏的長安城裡當質子”
“我想到這,我就生氣!”
“姜詡你說蠢不蠢?”老人眉毛擰巴,凶神惡煞道。
姜詡持着羽扇放在胸前,起手捻了一粒黑子落盤,裝作沒有看見老人一副兇橫模樣。
“我怎麼可能會罵樑王,蔣老先生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北樑王穿一個褲襠的。”姜詡細眉微挑,笑道。
老人嫌袖子太長,乾脆直接捋起袖子,端詳了一眼姜詡下的黑子,立即把夾在拇指食指間的白子放在十九路縱橫線上。
來到王府做客的蔣去,順了一把鬍子,問了一個在外人聽來興許是大逆不道的話:“你說芝豹掌管驪陽一半的兵馬,老頭子我蔣氏一族在中原大陸暗樁無數,甚至連鐵桶一塊的長安城,老頭子我都能塞幾根草進去。”
蔣去見下十九路圍棋下不過姜詡,乾脆一把站起身,雙手叉腰,背對姜詡道: “你說要財,我蔣氏有錢。要兵,北樑有兵。徐芝豹怎麼就這麼窩囊廢,心甘情願的當個藩王呢?”
蔣去用一手僅剩下三隻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珠子,委屈道:“看走了眼了我。”
姜詡嘴角扯了扯,對於這位北樑王的老丈人頭疼不已,沒想到後者轉身興致勃勃地問他:“若是徐家現在反,能坐穩天下嗎?”
姜詡捻起棋盤上的黑子白子,一粒粒的放回棋笥,開口:“蔣老就不要說這種胡話了,北樑王這才歸藩沒多久,事多着呢。”
蔣去來了興致,不依不撓追問:“姜詡,你就給我一個痛快話,別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
“樑王若是現在起兵造反,前鋒沒打到長安城,後頭就得讓北厥一碗兒端掉。前有病龍,後有惡狼,怎麼拿天下?”
姜詡做了定論,“就算北樑鐵騎抗的下,吃了驪陽這隻病狼,你忘了?宋家那位遼東虎?能安心讓我們徐家坐穩天下?蔣老你又不是看不明白,明知故問,要輸棋了就轉移話題。”
蔣去皺眉,眼光撇向別去,“誒,姜詡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徐芝豹,我橫看豎看,怎麼看都不像是想要那趙小子皇位……”
姜詡把兩個棋笥兜在懷裡,小心翼翼地起坐,躡手躡腳地想要轉身離開。
他可總算是知道樑王和王妃打死都不出來招待老頭子,一個勁地躲的緣故了,果然是上了年紀話問的沒完沒了。把他喊下玲瓏閣,聽老頭子絮絮叨叨,還不如讓他少喝點酒來的自在。
前腳剛踏出一步,就被蔣去發現了姜詡想要偷偷溜走的意思,蔣去三步並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姜詡的肩膀,摁回位子上,連問:“你想去哪兒?我女婿女兒躲我,怎麼的你也要躲我?”
姜詡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對蔣去說道:“我當然是回玲瓏閣,蔣老你還有事情要做呢?”
“你放屁!我一個老頭子享清福的,我能有什麼事情忙?”
“你就是嫌我嘮叨。”蔣去一把握住姜詡肩膀,氣勢沖沖道。
姜詡無奈,無可奈何呀,伸手摁了摁,示意他稍安勿操。慢斯條理道:“蔣老,是真有事要麻煩你去做,也只能你去做。”
“那你說說,什麼事?”蔣去用力一揮袖袍,喝道。
姜詡神色認真,羽扇點了點蔣去道:“救你外孫。”
身前的老人嘩的一聲站起,暴跳如雷,頭也不回地走出碧波湖。他一邊疾走一邊罵罵咧咧:“好你個趙衡小王八蛋,敢把我外孫弄掉根頭髮,我定攪的長安不太平。”
姜詡鬆了口氣,給自己扇風,入眼所處春色盎然。這位玲瓏閣的北樑謀士吶吶自語:“樑王是不想當皇帝,不代表世子不想呀”。
走出長樂亭數十米的蔣去轉身嘿道:“姜詡,等我回來前,可別死了。”
姜詡拉開嗓子應喝道:“老頭子可安心吧!一路順風!”
於是乎,蔣去老爺子便真一路出了樑王府,啓程長安……
沖刷長安城的那場暮春穀雨,一樣沒有放過北樑進驪陽的交界地帶,荊門關。
這春雨跟人般有脾氣,自長安城來到荊門關,一路浩浩蕩蕩,鋪天蓋地的沖刷過。只不過是,到了荊門關後,便不再往北樑境地越過。
春風不渡荊門關,自古而來的規矩。
因此每逢穀雨時節,登上荊門關守城,就可以看到一面北塞風光,豔陽高掛,另一面春雨連綿,清風徐渡,以城牆相隔,各佔半個天下的壯麗景象。
披上有刻有白紋鐵片鎧甲的白易,現今的荊門關統帥拄劍而立,遙望驪陽。
時過境遷,校尉白易已有大將之風,離世子南下長安做質子已有兩年。
任憑清風拂面,白易目光如炬,有一道淺痕刀疤的清秀面容上神情堅毅。
在他的手上,握着一封來自北樑玲瓏山上的書信和北樑軍令。
軍令有旨,命他白易率領荊門關裡一萬士卒南下長安,只須一路衝襲過去,先出荊門,按照軍令上的指定路徑奔襲千里,至過鄭州達雁門關外可停。
書信則是將南下長安所遇到的各處關隘,戰堡,城壘一一註名,負責鎮守的將領是誰,麾下有多少兵馬,幾層兵馬爲悍卒,皆是標明清晰。
揚揚灑灑幾張書信,兩千餘字,竟然將那驪陽自雁門到荊門大大小小五十多處軍中要塞盡數剖析。
起初白易看完這一紙信封,都不由感寫下這封信的人料兵如神,能夠將驪陽軍鎮中的兵馬都能寫的通透詳細。
白易研讀書信,乃至信筆落款時,就連是他也是站在原地發愣半刻,傾佩之至。
在北樑,能夠發配軍令,落款留字的人還能有誰?自然是文武無雙,先成大將再入儒聖的北樑王徐芝豹。
信,已經讓處事小心的白易燒燬,只不過紙上所繪的地圖,各地信息均是熟記於心。
白易在等,等大雨滂沱,他要讓雁門外白茫是雪。
大雨如約而至,白易瀟灑轉身,面對另一面城牆下整裝待發,近一萬清一色披白紋鐵片盔甲的騎兵號令道:。
“大梁虎騎何在!”
城下一萬騎軍半膝跪地,齊聲道:“大梁虎騎在此!”
“提刀,上馬!”白易仰首挺胸,高舉刻有北樑的軍令,浪聲喝道。
提刀,上馬,大梁龍騎訓練有素,整齊劃一,模子雕刻般的令行禁止,令發而動。
白易縱身躍下城頭,穩穩落座在一頭矯健白馬之上。喝道:“弟兄們,這一萬匹白馬,可是我厚着臉皮向陳清之將軍要的。人家說了,若是這馬在我們大梁龍騎的手裡敗了北樑士氣,丟了北樑鐵騎的面子。”
“那我就捲鋪蓋滾蛋,大梁龍騎也將不會作爲北樑鐵騎入列番號長存,你們就都是雜牌士卒。”
“你們甘心嗎?”
白易身後的千軍萬馬皆是唰的一聲抽出北樑刀,氣勢如虹,以刀迴應!
荊門關大門敞開,這一日,大梁龍騎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