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城。
西境戰事爆發以來,這座雄城並未受到太大的影響,城內的秩序依舊井井有條。在薛濤的竭力控制下,百姓的衣食住行均處於比較平穩的狀態,就像過往數百年間發生的舊事一般,任憑外面風急浪高,城內猶自巋然不動。
但是在成安候路敏率領京軍從城外路過之後,城門口的搜檢力度加強許多,這讓百姓們感覺到局勢正在朝着緊張的方向發展。
一支從東面來的車隊在這個時候抵達滎陽城外。
守城將極有眼色,很快便判斷出這支車隊來自京都,當他上前盤問車隊的主事,看見對方從懷中掏出來的文書和令牌,登時面色遽變。饒是如此,他堅持着走完盤問程序,確認對方來自那個恐怖的衙門,便一疊聲地喊手下放行。
等車隊進入滎陽城後,守城將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全是冷汗。
一名善於察言觀色的手下上前詢問,守城將臉色立刻冷下來,輕聲斥道:“閉上你的鳥嘴,什麼話都是你能打聽的?”
手下訕訕後退,守城將望向幽深的城門洞,車隊的身影已經消失,他最後只是搖搖頭,心中嘆道:“多事之秋啊,這幫殺神從京都趕來,這城內怕是更加不太平了。”
車隊進入滎陽城後,徑直駛向西城雍和坊。
陳希之和王黎陽率衆襲擊欽差行衙那一夜之後,千金樓正式封門,蕭清吟不知去向。再加上當初被裴越帶走的林疏月,從此之後名滿靈州的雍和坊九大家便只剩下七位。
車隊來到千金樓的府前街上,正中那輛馬車寬敞舒適,車廂對着緊閉的大門。
數十名精銳護衛立刻前往附近布控,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領着十餘名面容平凡的屬下來到中間那輛馬車旁邊,笑容和藹地說道:“姑娘,到了,是否要讓裡面的人出來迎接?”
車廂中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不必。把匾額換掉。”
中年男人凜然道:“好。”
便在這時,千金樓的大門緩緩打開,那位以歌喉名動靈州的花魁蕭清吟出現在門內,她身邊還站着以前的老鴇,以及樓內的雜役僕人們。她望着外面的那輛寬敞馬車,神情略有些激動,同時又藏着幾分緊張。
中年男人轉身揮手,兩名體態矯健的年輕人擡着一塊匾額登上石階,不用藉助梯子便蹬着牆面攀上門樓,然後在不知道多少雙暗中觀察的眼睛注視下將原先那塊“千金樓”的匾額換下。
新的匾額上有四個燙金大字:太史臺閣。
右下角則有兩個相對小些的小篆:靈州。
那些藏在暗處的耳目確認這個消息之後,不由得心裡泛起一陣寒意,再也不敢繼續留在附近盯着,哪怕那些護衛明明在發現他們之後也沒有出手驅趕。如今就算對方邀請他們留下來,這些人也只會賠笑然後有多遠滾多遠。
太史臺閣是什麼地方?
進去之後能活着出來就是萬幸。
那輛寬敞的馬車直接從千金樓的大門進入,其餘人等緊隨其後,在所有人都進去之後。大門並未關上,依舊朝外面敞開,但是此刻卻已經沒有窺視的目光盯着這裡。
蕭清吟站在原地,待馬車從自己身邊經過的時候蹲身福禮。
馬車中忽然傳出女子的聲音:“蕭姑娘隨我來。”
蕭清吟微微一怔,她如今暫時署理千金樓的事務,封門的決定便是她做的。那夜林合率領檯閣在滎陽城的精銳傾巢而出,雖然最後戰果斐然,幾乎全殲陳希之的手下和西吳的奸細,但他本人卻被陳希之重傷,至今仍舊躺在牀上不能理事。
今天早晨,
樓內接到臺閣專屬驛路送來的知會,京都那邊派來一位主事,暫時取代林合的職事。蕭清吟本以爲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沒想到居然會是一個聽聲音就知道很年輕的女子。
她不敢遲疑,連忙應道:“屬下遵命。”
馬車在數十名精銳護衛的簇擁下徑直來到後院,然後停在儀門前。
車門打開,一名年輕女子緩步走下馬車,轉頭看了一眼蕭清吟。
她年紀不大,十**歲的樣子,相貌生得極好,與九大家相比更要勝出半籌,那雙眸子黑白分明,眸光犀利又冷漠。
這便是蕭清吟心中的第一印象,她不敢與這位明顯來頭不小的女子繼續對視,便乖巧地垂着頭。
“帶我去見林合。”女子並未寒暄,輕輕淡淡地說道。
蕭清吟應下,然後當先引路。
林合被陳希之砍斷左手,又被那一刀傷到尾椎骨,一身武道修爲盡廢,如今更是與廢人無異,連生活自理都做不到。雖然在千金樓內不缺服侍的人, 但是以他驕傲的性格自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這段時間脾氣十分暴戾,尋常僕役壓根不敢靠近他的住處,大部分時候都是蕭清吟親自爲他打理。
屋內的光線並不昏暗,但是林合只能趴在牀上,至少在背後的傷勢好轉之前,他沒辦法躺得舒服一些。
房門忽然被推開,林合甕聲甕氣地罵道:“滾出去!”
然而來人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地走到牀邊。
林合面色猙獰地道:“很好,等過些時間我一定會親手宰了你。”
“你現在這副樣子讓我很失望。”
回答他的是一個清冷的女子聲音,林合在她開口的剎那,臉色便猛然大變,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慄。他竭力地擡起頭扭向後面,這個彆扭的姿勢讓他看起來略有些可笑,但他絲毫不在意,雙眼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小……姑娘,你爲何會來靈州?”林合倉惶地問道。
他本來是按平時的習慣喊小姐,馬上又覺得有些不妥,便立刻換了稱呼。
沉默雲待他極好,尤其是他的長子意外過世後,幾乎便將林合當成自己的子侄。
然而無論在外人眼裡是如何冷峻狠厲,林合在面對沈淡墨的時候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自卑感。
故而他從來不敢暴露自己的情感,眼神中那抹狂熱也只有在無人的時候纔會稍稍流露一二。
唯有眼下在他這輩子最艱難的時候,沈淡墨的忽然出現令他幾乎就無法剋制自己心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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