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上房爬牆對葉長安來說不算什麼事,坊門對她來說更是形同虛設,她熟門熟路的回到家,天已經黑透,烏漆摸黑空空蕩蕩,索性也懶的亮燈。
冷不丁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硬邦邦的像是塊石頭,葉長安一琢磨,就知道指定是孫德才他娘扔的,這婆娘記恨她退了婚,指定又憋着什麼幺蛾子等她。
葉長安繞過滿地的石塊,推門進了自己房間,只脫了外衣便癱倒在炕上,就着牛肉湯的暖意,十分滿足的閉上眼。
自從家裡剩她一個人,葉長安過的基本就是這種夜裡不點燈,吃了就上炕的日子,如此不像樣的作息時間並非全無好處,最直觀的就是第二天可以按時起來上職,不過少年人睡不嫌多,所謂的按時,就是隻容她起身擦把臉,去廚房掏一隻涼粿子,然後一邊幹嚼,一邊踩着時辰按時到官媒衙門。
不過今兒運氣不大好,粿子剛好吃完不剩,她纔想起來是昨天忘記買新的,但好在她晚上吃的足,自覺可以撐到午飯時分不成問題,於是省下了這一時半刻的功夫,她居然提前了那麼幾步趕到衙門。
然後得以瞧了一出好戲。
開市的時辰通常比較熱鬧,不過今兒卻被官媒衙門搶了風頭,葉長安站在看熱鬧的人後面,一時都沒找到個縫往裡鑽,於是只好認命的站在圈外聽了幾耳朵。
“你們官媒衙門裡頭的人都是管進不管教的嗎?辦的那叫人事嗎!居然脅迫我兒籤什麼解除婚約的契書,你們到底是說媒還是拆媒吶!”
這嗓子不唱戲真是屈了才,葉長安十分牙疼,孫德才那口條跟他娘比起來倒顯得可愛多了。也不知道昨晚上呂二口他們怎麼處理的,居然沒把那孫子給嚇唬住,她娘又是扔石頭又是上門鬧,看來是已經把她給賣了。
孫德才她娘通過過硬的口條跟極富煽動力的控訴,成功的籠絡了大批圍觀聽戲的街坊,場面一時有點激憤,葉長安就鑽了個空,默默擠了進去,正待往裡走,卻叫他娘逮了個正着。
“說的就你葉長安,別跟沒事人似的,大家都瞧瞧這什麼態度吶,打傷我兒子還這麼若無其事的,實在是太可氣了呀!”
葉長安不着痕跡的抽走了衣袖,孫德才她娘戲演的足,居然順勢就歪倒在石階上,“瞧瞧跟衙門沾邊的地方就是欺負人吶,知道你厲害我打不過你,但是道理總要講吧?你爹葉坊正,多麼老實的一個老好人,臨走求到我們眼前,說把閨女交給我們孫家,我們好心好意的應了,一早就把你當親閨女待,沒想到你現在出息了就不認了,這種節骨眼上解除婚約,是嫌我們礙着你去洛陽城當貴人了嘛?”
“咦!原來是這麼個緣故啊,小小年紀就這樣有成算,真不愧是她那個狐媚子娘教養出來的吶!”
不知誰家婦人多了一句嘴,葉長安原本若無其事的眼神立時就冷了下來,刀子似的刮向人羣中,議論聲頓時就落了下來,有那些不想惹事的乾脆熱鬧也不瞧了,散開來該幹嘛幹嘛去。
有關她孃的議論由來話長,能被葉長安一個眼神唬住亦有緣故,說起來還是葉長安的娘沒去世之前的事,人美是非多,到哪都是真理,所以她娘即便是個不會說話的美人,也沒逃了受人非議的命運。
葉長安她娘名喚彥娘,來路不明,又生的白淨好看,一看就知道不是小門小戶養出來的閨女,落魄到邊陲窮縣城,說她沒有故事都沒人信,自來是非總跟齷齪沾邊,所以街坊鄰里瓜田李下的,傳出來的故事半點都不新鮮。
當時惹惱了葉長安的那位婦人着實不怎麼長眼,恰逢彥娘病重,說其乃是因爲得了髒病才命不長久,又言其來常樂縣之前便有了身孕,葉坊正其實是撿了媳婦又撿了姑娘。這話葉長安如何能忍,當即就集合了平日跟她一起玩鬧的幾個小崽子找上門,愣是打落那婦人兩顆門牙纔算完。
小小年紀就拉幫結夥的幹掉別人門牙,長大了得禍禍成什麼樣那,再加上她做媒官以來的各種惡劣事蹟,誰會傻的爲了幾句閒話跟自己過不去。
孫德才她娘再能唱戲,都沒敢當衆拿她娘說事,方纔那位走了嘴的婦人,回家大概要考慮考慮門牙的去留問題了。
“孫家阿嬸。”葉長安半蹲下來跟她說話,“已經摁了手印的契書,靠您這麼鬧是不頂事的,再者我得糾正一下,一來我爹不至於下作的求你們孫家收了我去,再者我葉長安可沒沾過你家一粒米,待如親女的話不要想當然的往外吐,再讓我聽見一回,就別怨我不顧念這點情分了。”
孫德才他娘是出了名的潑皮不要臉,倒是也害怕葉長安召集那幫小混混們找麻煩,但並不能甘心就這樣了事,結不成親撈不着葉家家產就算了,她寶貝兒子捱揍的事不能算完,再者也不能讓這一肚子壞水的丫頭風光。
她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不唱撒潑打滾這一出了,一手叉腰,朝着屋裡頭招呼,“你們管事的媒官可在,咱旁的不說,私底下綁架傷人的事要說道說道吧,這可是觸犯法規的勾當,我兒這會還躺牀上起不來吶,這事我得上縣衙門找理去!”
這是擡出法規來說事了,葉長安琢磨着可能是沒把孫德才打明白,打明白了,就知道縣衙法規不好使了。
“阿嬸,縣衙衙門還隔着兩條街呢,我公務在身,就不送了。”
她孫家阿嬸的腦門簡直要升煙。
“德才他娘!你家德才讓人給綁了,就丟我家門口,你快去看看吶!”
老遠跑來個婦人,張口就是噩耗,孫德才他娘一驚,險些哭出來,連滾帶爬的就跟着那婦人往家走,“是誰這麼缺德帶冒煙啊,我兒如何了,傷着沒啊,一定又是那幫兔崽子,你們給老孃等着……”
唱戲的一邊嚎一邊退場,看戲的頓時一鬨而散,站在最後面的薛六便顯得鶴立雞羣起來。
葉長安一挑眉,“郎君來的倒是早,你且等我一會。”
薛六點頭,等她進去後,想了想又忽然提步跟了上去。
官媒衙門算不得正經衙門,落到常樂縣這樣的小縣城,其實就是一間舊私塾改造成的小公房,裡頭分散幾張桌椅,零星坐了幾個人。別看地方小,在編媒人卻不少,且也分了高低等,裡頭管事的是一個婦人,三十餘歲,形容精明。
方纔孫德才她娘嚷嚷了半天,皆不見她應聲,並非怕事,也不是護短,乃是不想管,一來看葉坊正幾分薄面,二來顧念葉長安尚有用,不然依着葉長安的往日事蹟,早不能在此立足。
她不言語,可堵不住其他人的嘴,見葉長安進門,便開始七嘴八舌,“呦,長安那,方纔怎麼個意思,跟孫家掰了啊,真想去洛陽城吶?”
“這是人之常情,我要有長安的姿色,我也打這主意!”
“就是這個道理,攀龍附鳳人之常情嘛!”
葉長安朝諸位笑笑,照單全收。
“咦!這不是薛皮匠嗎,長安你很能幹嘛!”
大家的注意力又轉向後面跟進來的薛六,對於葉長安的工作水平表示非常滿意,這位薛皮匠可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尋常媒官去他家,多半要吃閉門羹,卻想不到很給葉長安面子。
薛六環視一週,眼神投放在角落裡的葉長安身上,她的位置既偏且窄,那麼細長的身子都要擠着往裡進,很是費力的尋出一份戶籍名單,而後朝他走來。
“走吧郎君,我事兒可多着呢。”
薛六不置可否的跟上,走到半道的時候,呂二口不知從哪鑽了出來,他掛了一身的肥肉,走哪先要喘兩聲,笑嘻嘻的跟薛六告了個罪,便拉着葉長安到一邊嘀咕,“老大,孫德才那王八蛋孫子,居然就這麼把你給賣了,他孃的昨兒就是打輕了,再逮着機會,我一準揍他個半死!”
葉長安一愣,“方纔不是你們綁的他?”
“方纔?沒有啊,我一早聽說孫子他娘來官媒衙門鬧事,就着急忙慌趕過來的。”呂二口撓頭,“也不能是孔小刀乾的,他不拉上我,通常不幹壞事。”
葉長安蹙眉,“成,我知道了。”
呂二口被老大打發走,便知她有公務,尋思着老大也怪不容易,怎麼也得替她排解點麻煩,便回頭去尋孔小刀,走路上才反應過來,方纔跟着老大那位不是薛六嗎,心裡一樂,心說葉老大就是能忽悠啊,這老小子居然也能說和通。
呂二口大號呂鬆,由名而知,其爺孃對他的期望多麼感天動地,然而眼下來看,除了腦袋生的尖翹如鬆尖,其他沒有一處在期望值以內,又因其行二,便得了一個呂二口的外號。
他要去尋的孔小刀,正是昨日十里坡的另外一個小崽子,倆人只十四五歲的年紀,自小就愛跟着葉長安瞎混,雖然不大幹什麼正經事,但彼此都當自家兄弟待,但凡誰有點事,皆兩肋插刀不在話下。
孔小刀大號孔昭,家裡開的是鐵器鋪子,自小就愛擺弄刀劍兵器,小刀之名便是由此而來。孔小刀這會正在鋪子裡打製一把新的刀,就只穿了個漢襟,半光着膀子乾的熱火朝天,老遠瞅見一個陀螺似的東西滾過來,便放下手裡的傢伙,一邊擦汗一邊走過去。
“你家是指望不上你這個閒人了吧,見天的淨看你滾大街了,能幹點正事不?”
呂二口喘勻了氣,才道:“就是正事來着,昨兒咱倆不是威脅孫子,讓他回家別亂放屁嗎,這孫子到底把咱老大給賣了,今兒一早他娘就去官媒衙門鬧。”
“這事全常樂縣都知道了,沒旁的事我回去幹活了啊。”
“聽我說完吶!”呂二口湊過去說,“孫子他又讓人給綁了,你說這事是不是蹊蹺,不是咱的人乾的,常樂縣還能有誰跟他過不去啊!”
孔小刀一怔,“又綁了?挺會挑時候啊,也沒準是他惹到別的什麼有頭臉的人吶,這小子天生捱揍的命,不稀奇吧?”
“稀不稀奇瞧一眼不就知道了嘛,反正我感覺這裡頭有事,沒準跟葉老大就有關呢,你難道不好奇是誰替咱出了這口氣嗎?”
孔小刀想了想,回頭披了件衣裳,便跟呂二口偷摸去孫家打聽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