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煙花
墨汁一般的鉛雲籠罩在大景帝都王城的上空,雖是白晝時分,天色卻恍如黃昏般陰暗。驚雷炸響,雨幕如柱。
暴雨肆虐着這座城池,整個世界都被傾盆落下的雨水澆築的溼漉漉的。
霧雨濛濛中,一座氣勢恢弘的莊園深處的別院臥房門前,站滿了身着甲冑的衛兵,不時有僕役如蟻巢中的工蟻般,行色匆匆的端着銅盆進進出出,朝屋內運送着所需的物資。
透過窗櫺縫隙,四五個眉頭深皺的婦人握着拳頭,神色緊張的向牀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發出各種咆哮聲。
“不行了……”
不知由誰口中傳出的一聲呢喃,聲音雖輕,卻引得衆人驟然色變,青筋暴起的額頭上,豆粒大的汗珠兒立時滾滾而下。
“切莫慌張!
翠兒,蓮兒,過來幫忙。
來,聽我指揮!
一,
二……
用力!!”
伴隨着老穩婆的呼喊聲,兩個身材高挑的丫鬟快步來到牀前,在老穩婆的催促聲中,用力且輕柔的推動起牀上女人高聳的肚皮,艱難的送着女人腹中的這條嶄新的小生命朝着屬於他的唯一生路緩緩前進。
“快了,快了……再加把勁!”
一切朝着預想的方向發展,老穩婆看見女人寬大袍裙下顯出的白皙一點,緊繃的面容終於鬆弛下來,揮手示意着衆人繼續發力。
‘喀嚓’一聲響,一道叉子狀的閃電打在門外院子中央的老枯樹上,如同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瞬間將整個樹劈成了兩半。
熊熊烈火驟然升騰而起,幾個站在樹旁躲避不及的衛兵也在瞬間被打成火球,淒厲的叫喊着,燒成焦炭。
“走水了!走水了!”
一個灰袍小將趔趄着避開被燒成焦炭的同伴,高舉着雙手大聲嘶聲叫喊。
片刻後,數道水龍車射出的水柱夾雜着鉛灰色天空不斷落下的暴雨,輕而易舉的將這場尚未蔓延開來的烈火澆熄。
紛雜的吵鬧聲灌入屋內,老穩婆的腦袋卻紋絲未轉,只是呆呆的站在牀邊,看着牀上昏死的女人,又低頭看了眼懷中錦緞織造的襁褓內緊閉雙眼一聲不吱的嬰兒,面若死灰。
令人窒息的靜謐彌散而開,現場靜的落針可聞。
身爲帝都王城內數一數二的接生婆,在場的所有婦人都可謂經驗十足,她們清楚剛接生下來的孩子不哭不鬧這裡面意味着什麼……
沒人可以獨自揹負起一位王族的憤怒。
即使只是一位失勢的王族,但在如今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裡,出現母子雙亡的情況,這意味着即使今日找出一千種理由,她們也很難活着走出眼前這座深宅高院。
孩子絕不可以出事,否則在場所有人都要死!
穩婆們很快的收起臉上頹色,各個伸長了脖子,七手八腳的開始查看起襁褓中嬰孩的狀態。
雖然尚未接受過現代醫學的專業教導,但經驗豐富的穩婆們知道,有些孕婦在生產胎兒的過程中,因爲被卡在腹中時間過長,會導致胎兒假死的狀態發生,所以在自己的生命尚未消失之前,她們必須想辦法救活眼前這位男嬰,祈求用男嬰的性命,來換取可以在王族手中活命的機會。
迫切與焦急的情緒在屋內每個人的心頭無聲蔓延。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穩婆們驚恐的發現襁褓中的男嬰仍然未見有半點起色,甚至就連嫩瓜般的手腳也開始逐漸變得冰涼,刺骨;
亦如她們即將到來命運。
“讓開!”
一隻佈滿褶皺的手掌粗暴撥開人羣,抓出了襁褓中男嬰的手臂。
老穩婆目光有些急躁,反手將襁褓中男嬰背部朝天,咬牙切齒的彷彿地獄中歸來的惡鬼般,用力拍打着男嬰白皙光潔的背部。
一下……
兩下……
彷彿有一柄碩大無朋的巨錘,一次次重重敲擊在衆人的心頭,令在場所有人的心臟都不由自主的跟隨着劇烈跳動起來。
不知何時,粗壯的雨柱變成了纏綿的雨絲,淅淅瀝瀝的砸落在檐下石板面上。
伴隨着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緊閉的房門被人粗暴的從外面推開,一位身着華服,渾身卻散發着濃濃酒氣的男人走了進來。
“祁王殿下……”
老穩婆的聲音有些發顫。
面對男人冷漠的眼神,她低垂着頭顱,身子抖若篩糠,不敢與男人的目光有絲毫的對視,只是下意識的遞出了懷中仍舊悄無聲息的男嬰。
祁王範燁,這個沉甸甸環繞在帝都所有人心頭的名字。
儘管此時已然不負昔日的榮光,但在現場,卻找不出任何一個敢於有勇氣直面這位失勢王族的人。
老穩婆託舉着男嬰的手就這樣直直的高舉着,祁王卻並未伸出手去接。
他先是看了眼牀上躺着的女人,到得手下衛兵確認女人已經死亡的消息後,祁王的目光開始變得愈發冰冷陰鬱,陰寒的眸子深處如同一塊萬年化不開的寒冰,恍若實質的掃在所有人的臉上,令人不自覺的下意識想要回避。
‘吾命休矣!’
屋內的所有穩婆腦海中不約而同的冒出這四個字。
儘管內心十分驚懼,但她們的腳下卻彷彿生根了一般,身子動也不敢動一下,像極了縮着脖子待宰的母雞,等待着即將臨頭的屠刀。
然而,還未等屠刀落下……
老穩婆高舉着的雙手間,一股晶瑩的水柱‘咕嚕嚕’激射而出,準確無比的落在祁王陰鬱無比的眉心處,朝他那張滿是酒氣的臉上,再添一股濃濃的童子氣息。
沒有人能形容此刻屋內穩婆們的心情,彷彿絕望中看到的一縷希望,又恰似希望中所產生的某種變數。
當那股帶着濃濃童子氣息的水柱盡數澆在祁王臉上的同時,所有人心頭又驚又喜,且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擔憂。
在老穩婆恐慌不定猜測中,祁王終於還是接過了她顫抖手中高舉着的男嬰。
像是完成了某種重大的儀式交接,在確認男嬰被祁王穩穩的接入掌中後,老穩婆長舒了一口氣。
而在於此同時,襁褓中的男嬰也終於姍姍來遲的發出了幾聲強有力的哭泣聲。
纏綿的雨絲悄然褪去,天邊雲彩旁露出了一絲光亮,紅紅的日頭重新高懸在蒼穹之上。
“雨過天晴,旭日當空……”
看着襁褓中瞪着大眼睛好奇盯着自己的男嬰,祁王眼中閃過一絲極爲複雜的神色:
“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