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時刻,在王府後府的某處院落之中,一大一小兩位身着華服、姿態雍容的女眷,正在下人們殷勤的伺候下用膳。
燈火通明的房舍中,各色令人垂涎欲滴的菜餚整齊擺滿面前這張古樸典雅的長條案,在撫琴女嫋嫋琴音的纏樑繞耳聲中,一盤盤被裝點在精美瓷盤中的珍饈被不斷呈現到二人面前。
這裡是宜蘭院。
作爲祁王府後院內身份地位最爲尊崇的女眷所居住之所,這裡的屋舍傢俱比之垂柳軒完全高出了不止一個等級,處處可見的雕樑畫棟顯示着屋主人的身份地位。
但與之相對的,這裡的氛圍也要嚴肅的多,分立在不同位置上的侍女雖看似忙碌不斷,但行動間個個眼神低垂,屏息凝神,猶讓人有種空氣中充滿肅殺的感覺。
此時的房間之中,祁王妃正捻杯自飲,守在她身旁的,看模樣只是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女。
穿着粉藍色長裙,清澈明亮的瞳孔,修長的彎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脣如玫瑰嬌嫩欲滴……此等嬌容,真叫見者忍不住誇上一句毓秀佳人。
“姑姑,這都已經是今晚的第三壺了。”
佳人放下手中銀筷,扭頭衝着祁王妃甜甜一笑:“雲鬢亂,晚妝殘,斜託香腮淚倚闌……只是我聽說祁王姑父外出赴宴,今夜怕是無緣得見姑姑這絕美醉顏了。”
祁王妃手中酒杯一滯:
“死丫頭,明生的一副上好的貴人坯子,卻整天學府裡那幫下賤人那般伶牙俐齒,也不怕日後嫁出去讓婆家撕了你這張貧嘴。”一記白眼飄來,卻端是風情萬種。
“那不嫁人便是了。”少女大剌剌擺了擺手,隨後雙臂向後一撐,原本端莊的坐姿立刻變的痞氣十足,但氣質中卻無形多了股英氣,彷彿整個人由大家閨秀,瞬間轉變成混跡街頭大姐頭。
但正因少女的隨性一癱,屋內原本陰鬱肅殺的氣氛立刻被衝的爲之一淡,圍守在二人身旁的侍婢們頓時得以長出了一口大氣,平日甚得恩寵的幾位侍女也在此時紛紛走上前,攔杯勸諫。
許是獨酌自飲了許久,祁王妃也覺此時頭腦有些昏漲,恰逢少女趁機插科打諢,便也有些酒興闌珊,於是順勢放低了花盞:“罷了罷了,酒先撤了吧。”
喧鬧的聲音中,二人起身穿過忙碌收拾的侍女,來到一處憑窗的矮桌前坐下。
懶洋洋趴在窗臺邊,丁香頭也不回的問道:“姑姑,這次我來,怎麼沒見貞怡姐姐,她人去哪了?”
不提還好,剛說到這個,原本慵懶半躺着逗弄籠中那對兒紅嘴相思雀的祁王妃,立即像被針扎似的,微闔的眼眸圓瞪而啓:
“那死丫頭,也不知是聽府裡哪個賤婢子私下裡碎嘴,提說大佛寺裡有位慧緣法師,不僅姻緣算的準,而且素齋做的也極爲拿手,便瞞着我領了三房和九房那幾個小丫頭一起,偷跑去大佛寺裡非要住上幾日……
她堂堂祁王府賜封郡主,行事荒唐,完全不顧及身份,簡直枉顧體統!
還有大佛寺裡那些個和尚,各個生的獐頭鼠目賊眉鼠眼!特別是那慧緣,也不知在哪學了些迷惑人心的妖法,竟敢跑到神都裡來蠱惑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妮子,改天我便稟明王爺,派人帶些兵推平那寺,再將裡面那些淫僧有一個算一個,統統全抓起來!”
祁王妃的這番話丁香早已經來來回回聽過無數遍,熟得很。
別的先不提,單就說自己這位王妃姑姑,對祁王府後院的掌控能力,任何風吹草動都難逃她的法眼,若說範貞怡領着三房、九房那幾個小丫頭想瞞天過海避過她的耳目出府,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至於推平大佛寺?
若沒記錯,年初立春祈福時,自家姑姑光是派人給大佛寺獻的香油錢,就足足捐了一千兩雪花銀!
另外,這些年姑姑爲了給王爺姑父誕下一位王子,不光初一十五親自前往大佛寺進香求子,更是拿出私房錢供養了不少大佛寺的佛陀,對大佛寺佛陀們的用心之誠,可昭日月。
因此對於這樣的牢騷話,丁香完全不打算接茬。只是一邊埋頭吃着下人們準備好的各種果餞,一邊任由自家姑姑向自己喋喋不休的‘熟練’數落起範貞怡這段時間在王府內的百般不是,埋低頭認真做一個沉默的傾聽者。
“剛來時沒想起問,丁香,你這丫頭今日怎麼有心想起來看望姑姑?莫不是又在府中闖禍,惹你爹生氣,這纔想起跑來我這避難?”
“怎麼可能!我會是那麼愛闖禍的人嗎?!”丁香大聲反駁。
“呵……”
祁王妃也不說話,輕笑間換了個更加慵懶舒適的姿勢,半躺着倚靠在軟枕上,只有目光中的笑意愈發漸濃。
被懷疑的目光盯着,丁香毫不膽怯。
但在灼灼目光下,她臉上神色很快出現了變化,彷彿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自在,身體左右來回扭動間,目光也開始下意識迴避,垂放在竹塌上的兩隻手更是無意識中開始揪拽起身上的長裙。
“你這丫頭……別忘了,你可是姑姑從小看着長大的,就你那點小心思,還能瞞得過姑姑這雙眼睛?”祁王妃轉開目光,起身將被丁香揉皺的長裙撫平:“說說吧,這次又是惹出了什麼事讓你爹爹生氣?”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丁香眨着眼,偷偷觀察了自家姑姑的一眼:“昨日侄女在爹爹書房玩耍時,小玉兒不小心將爹爹桌上放的一方印鑑給磕了個豁兒,侄女見她害怕,便主動將這事給抗了下來。又怕爹爹會責罰,只好先跑來姑姑這避上一避,想等爹爹消氣之後,再去向他認錯。”
“小玉兒?”祁王妃略一思量:“是今日同你一起來的那個丫鬟?我記得那丫頭性格溫順,不像是會毛手毛腳的人啊,況且印鑑放在桌上,若非刻意,又怎會如此不小心?”
面對自家姑媽的質疑,丁香訕訕一笑:“這……侄女也搞不懂,大概就是湊巧了吧。”
看見丁香臉上那副不自然的笑容,祁王妃心中大概猜出了一二。
自小看着丁香長大,她早就見慣,也聽膩了自家侄女的那些鬧劇。
一個女孩子家,不老實待在家裡學習女紅刺繡,偏偏癡迷那些江湖遊俠兒的生活。甚至還私自在街上拉了幾個''教頭''回府,整日教她練那些舞刀弄槍的傢伙兒事,功夫也沒見得練的多厲害,禍事倒是沒少惹下。
罷了……無論如何,不管哪般胡鬧,只要這丫頭沒吃虧便好,剩下的自有她們這些人頂着。
倒是另一件……
“春梅。”
喚來使喚丫鬟,祁王妃不耐道:“着人去西院那邊看看,這都去了快半個多時辰了,怎麼還沒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