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口,便是股濃重的關中腔,倒也符合圓臉少年那一身老羊皮襖子打扮。
關中人尚武,古秦時便與戎狄打了數百年,就連後世金庸筆下小說中的華山、全真、丐幫、龍門也是皆出於此,說岳全傳中,同樣有陝西大俠周桐主張抗金,確立官派正規武術套路的故事。
平淡生活中突然濺起一絲波瀾,這位關中過來疑似刀客的圓臉少年立即引起了範旭的興趣。
“你是從哪過來的?怎麼突然跑到中京城裡來了?瞧你這一身打扮,怕是沒少四處碰壁吧……嘖嘖,腰裡竟然還掛着兩把短刀,是真會武術?也不怕巡查街面的禁軍士把你抓去砸石頭……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老哥怎麼稱呼?”
範旭望着圓臉少年一陣品頭論足,滿腹的好奇心幾乎都要溢出來了。
圓臉少年似乎也是個不講究的,胡亂的伸手抹了把嘴,翻了個白眼道:“胡說啥呢!啥叫挎着兩把短刀?這是額夥計!做刀客的,講究地奏是個刀不離身,再說這也是從額爹喔親手傳下來的,死都不能丟!”
待硬氣的話說完,圓圓的紅臉也漸漸垮了下了:“錘子地,你以爲額想來?還不是老屋裡鬧了災禍,把額爹額娘都給餓死了,把人逼得也是莫辦法,這才跑出來逃荒,額也是偶然間在路上聽有人說神都是個好地方,這才跑過來想尋個營生……你說這狗曰是啥慫式子地方,跟人討碗水喝都要錢……對了,額姓朱,單名一個青字,你叫額朱青就行了。”
看得出來朱青這一路上沒少受罪,連堅實的老羊皮襖子上都磨出不少破洞。但在如今這年歲,遭災逃難實在不算是什麼罕見的事,就連富庶若中京城這樣的地府,每每逢到汛期時,城裡的氣氛也總會緊張一段時間。對於生活在貧苦中的百姓來說,水災、大旱,無論是哪一種天災或人禍都有可能隨時打破他們原有的平靜生活,迫不得已走上逃亡的道路。
其實每當災情發生時各州府也都在盡力救助,得益於如今的景帝政和的良好治理,景朝的官吏還算清正,但無論如何,當天災降臨時,各地籌措糧食總需要時間,加之有些時候因路途遙遠、各地官吏協調、物資調撥不暢等緣故,一些陷入飢餓中的聰明人總是會想盡辦法自我找尋出路——朱青顯然就是這樣的災民。
但現如今並沒有大量災民涌入中京城,也沒有見城裡禁軍們加緊城防,這說明朱青口中的災情應是已經得到了緩解,大批還未進入中京地界的災民又被攔截驅趕回原籍,似朱青這樣的,倒更像是後世講的闖關東的那些人,自覺家鄉已無親眷,索性孤身跑來中京城謀求更大出路的。
稍稍聊過幾句之後,朱青也道明瞭來意,原來是在中京城晃悠了四五日之後,一直四處碰壁,覺得應該是自己初來乍到,跟此地的風水犯了衝,所以想找個解字看命的先生給算算,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破解之法。
只是,雖然測字算命的先生到處有,但這位背井離鄉逃難的朱青身上卻大子不見一個。
也虧得他能拉下臉,一連數日始終落腳在這茶肆中,餓了就啃兩口懷裡自己帶的餅子,渴了就喝客人剩下的那點殘餘茶湯底。店老闆人也好心,瞧見他沒消費也沒叫夥計轟他,有時反而在桌上留下一些客人沒帶走的茶點故意不收拾。
朱青唸了人的好,自然也不敢耽誤人家茶肆的生意,每日始終窩在店門前旗招下的角落裡,生怕自己這幅尊榮打擾到茶肆生意,只有偶爾在人少時,纔會出來幫忙做些掃掃地之類的活計,雙方相處的倒也還算融洽。直至今日遇到範旭在爲初月測字,他這才忍不住上前搭了話。
提到此時,這位憨厚的圓臉少年臉上方顯現出一些不自在的神色,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方開口道:“額身上確實是沒有錢了,不然真是開不了這個口……不然要不是個這,你看額身上帶這刀……”
“刀就不必了,只是舉手之勞……”
“碎慫你想啥呢!這兩把刀是額的命!咋可能捨得給你!”
“……”
朱青的一陣搶白,噎的範旭半天沒說出話來。
過了好半晌,這才見朱青已起身站立,兩隻手垂放在挎着兩把短刀的腰間,目光如水沉穩:“額爹說過,好男兒生於世間,當懂得知恩圖報。可是你看,額現在身上確實找不出半點什麼值錢的能付給你看命的報酬……不過看你這打扮,應該也不是個缺喔點看命錢的人,倒不如額就把額爹教給額的刀法傳你一招,日後若是遇賊人,也可保你一命。”
“很厲害嗎?”
以目前自己的這幅病體,想要揮刀殺敵幾乎是不太可能。但這並不妨礙範旭滿足一下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好奇——他能坐在這忍着檀腥氣跟朱青交談許久,也正是爲此。
“不厲害喔能叫保命招式?”
“哦……”範旭四下掃了一眼:“口說無憑,要不你就先劈張桌子來瞧瞧吧。”
茶肆裡放置的多是榆木製作的方桌。這種木材在北方屬於做傢俱最常用的木材,不僅價格低廉,而且密度大,材質硬,且十分經久耐用,木材表面的天然花紋也十分優美,且聞起來有股淡淡的實木清香,屬實算得上做餐桌的不錯選擇。
但想要劈開這樣一張茶桌,對於朱青手裡的短刀來說,屬實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範旭本以爲對方會找理由拒絕,但卻沒想到朱青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拉開點距離後雙手微微擡舉,懸於腰側,半晌卻忽然又放下手臂,朝範旭望來:“桌子砍壞了不用我賠吧?”
“不用。”
這會茶肆裡已經有不少人圍了上來看熱鬧,就連原本嫌髒躲在範旭身後的初月這會兒也忍不住的探頭朝前打量。店老闆端着一壺茶從後間跑了出來,靠在柱子旁抿着茶嘴,笑眯眯的眯眼打量着這位幾天來一直窩在自家茶肆裡的‘乞丐’,不知心中是否也在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