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寺很大。
這聽上去似乎是句廢話。
自人類產生偶像崇拜的行爲以來,凡神靈供奉之地,多伴隨着信徒佔山圈地。一座座或玄黃、或硃紅的如法色高聳廟牆也似乎是在默默地告誡着這些信仰他們的肉體凡胎的生靈,神棲之地,不容他人窺伺!
對於端坐於供臺上,總拿着一副悲天憫人態度俯瞰世人的‘佛’們,範旭很難產生如常人般的敬畏之心,即使明明在他身上已經發生過科學難以解釋的事情,他也不願將這份榮耀與奇蹟歸於面前這些高高在上的泥塑身上。
在他看來,或許他的到來只不過是冥冥中的一次巧合,沒有拯救,更不存在肩負了某尊泥塑的使命,科學或許解釋不通,但事情本身或許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解釋。
與範旭不同的是,丁有財倒是表現得興致頗高,畢竟是他主動邀約範旭前來,沿途每路過一尊佛像時,他總是不厭其煩的向範旭闡述其來歷跟腳,以及與其相關的一些民間傳聞。
範旭有時也會隨意跟着胡謅幾句,多數已經忘記其大半內容,但即便如此,論其趣味性仍叫丁、朱二人聽得入勝。特別是在他講到有關降龍羅漢下凡化名李修緣,投身佛門四處懲惡揚善時,朱青瞪着一雙圓眼,雙手緊緊攥握成拳,看樣子似乎是在恨不能生在彼時,爲那位道濟大師驅於馬前卒。
“心無物慾,既是秋空霽海;坐有琴書,便成石室丹丘。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
就在坐在石頭上的範旭以不經意的語氣講出這句哲語的時候,遠在神都城另一面的祁王府內,紅昭正領着幾個和尚、道人打扮的進入王府北苑後花園。
一行人兜兜轉轉,很快來到王府北苑一處叫止鷗的荒廢院子,擡眼望去,院子陰暗狹小,內裡殘垣斷壁,荒草橫生,一看便知是早已廢棄多年的地方。
“你們,去收拾一下。”
舉步走過忙碌打掃的侍從們,紅昭將目光落到院中的一口古井上——這便是害雲鬆殞命的那口井——烏黑的瞳孔深處瞬間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痛意。
她對雲鬆是有情誼的。
昨晚祁王並未理會她的哀求,甚至連給她將話說完的機會都沒有——但在她心中是萬不敢對王爺有半分怨恨的——待到今日祁王離開宜蘭院後,王妃憐惜不忍看她獨自垂淚,便遣人去向莫總管問了詳細,之後將這座廢園賞賜於她,並派了二十兩銀子,叫她去找些和尚道士,好生送雲鬆走完最後一程。
枯葉很快被掃成一堆,倒塌的院門也被人拆下放於牆角。
隨後,有人上前詢問,得到答覆後便命人挑着擔子走進來,先將框中放置的青磚與木條整齊碼放於井沿邊,隨後便在旁調配砌磚需用到的糯米石灰漿。後面的和尚道士在香案設起後也陸續走進院來,圍着古井或唸咒施法,或閉目誦經。
待到只剩最後一塊青磚填入之前,其中那位鬍子花白的道長雙指一捻,夾在指間的那枚符咒便‘轟’然化爲一團火焰,向着井口處唯一縫隙飛落而下。隨即,幾個年輕的小道圍成圓圈,腳下踏着七星步將一根碩長貼滿符咒的繩子飛快盤系與井身之上,與此同時道人大喊一聲“封井”,井中最後一絲光亮便也被徹底奪去。
沒有發喪,沒有棺槨。
儘管入土爲安纔是常人心中最能得到安慰的入殮方式,但在森嚴的王府內,爲了一個得罪了總管,衝撞了主子才被溺殺的閹宦,沒人敢堂而皇之的將其撈起安然入棺——紅昭所能做的極限,也只能是將這口井徹底封死,以井做棺,以院爲冢。
到得道人們作完法,和尚們便開始圍着井唸誦起經文,可能是些大悲咒之類的往生經文,紅昭聽不太懂,非但感覺得到安慰,越聽反倒越心中亂的厲害。
往日裡最熟悉、親密的人突然以這種方式逝去,她一時間還沒辦法完全接受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一個極其優秀的人,居然會被一個庶孽子坑害,這根本是絕難以發生的事情——但如今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根本不容她質疑。
她心中想着事,待到某一刻,像是突然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背對着衆人時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信手將一綹秀髮割了下來投入面前火中。
火焰升騰,在她在眼中映出仇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