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些兒遭殃的是惠千紫。
“天姚一鳳”正與高雞血惡鬥。
她使的是短鋒鋸齒刀,這把刀,她在一天之內就已讓它餵了“青天寨”兩大重將:盛朝光和薛丈一身上的血。
沒有她的臥底倒戈,南寨未必會給官兵一攻而破。
她引領官兵攻下來來固若金湯的“青天寨”,正得意之際,卻發現周笑笑不曾來作應合,心中詫疑,結果發現周笑笑全身紫脹,倒斃於“乘風軒”前。
——周笑笑死了!
———切的勝利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惠千紫把滿腔的悲憤化作仇恨,她矢志要殺死殷乘風,殺光“青天寨”的人,至少,能殺一個就是一個,殺得一個,便算是爲周笑笑報了一點仇!
赫連春水和高雞血護着“青天寨”的人作斷後,惠千紫恨極,偏是高雞血一見着她,涎着笑臉叫了一聲:“喂,守新寡的!”
惠千紫一聽,錯以爲周笑笑之死,這高雞血必有份下手,慟怒之中,罵得一聲:“我呸!胖王八!”揉身上前,刀刀往高雞血身上招呼!
高雞血的人雖肥胖,但他的輕功極高。他明知這一個人身裁臃腫,行動上便不夠靈捷,所以痛下苦功,練好輕功,別看他肥得像口葫蘆,輕身翻躍功夫,還在英悍敏捷的赫連春水之上。
高雞血的輕功,就叫做“玉樹臨風”。
他以“玉樹臨風”,與惠千紫遊鬥,以“雞犬不留萬佛手”,反攻惠千紫。
惠千紫的刀刺不進高雞血那肥袖寬袍裡,但高雞血的大手卻始終把她緊緊裹住,使她攻不成、退不得、閃不掉、躲不開。
不過,高雞血想要在短時間內擊垮惠千紫,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惠千紫的刀法快、狠、絕、準、毒,刀刀都似拼命,不讓自己有後顧的餘地,其實,她每一刀都是先置自己於萬全之地,要是她每一刀都是在拼命,早在十三年前她就已經送了命。
惠千紫是個女子,女孩兒家的氣力自比不上男子,惠千紫爲了避免這個弱點,便一力搶攻,看似拼命一般,把敵人逼得手忙腳亂,亂了陣腳,只望她不來狠攻已屬慶幸,更休說生欺壓她之念頭。
一個人有弱點,其實並不十分重要。高雞血的優點是把自己的弱點變作長處:別人以爲他動作遲鈍緩慢,他痛下苦功,化缺點爲優點,若敵人還以爲那是他的弱點,就反爲他所趁。惠千紫則把她刁辣、狠勁發揮無遺,不但掩飾了她的弱點,還加強了她的長處。
一個人能不能成功,就看他是不是善於利用自己的長處,善於糾正自己的弱點。
惠千紫擅於掩飾自己的弱點,高雞血則擅於化弱爲強。
他們兩人對在一起,這一戰,一時間旗鼓相當。
但是論到長力,惠千紫則遠不及高雞血。
不過,如果那一羣官兵在此時圍攻上來,合戰高雞血,高雞血也確難以佔到上風。
不過,此際是高雞血、赫連春水跟惠千紫、黃金鱗的對決,官兵並沒有上來幫手。
俟黃金鱗一退回陣中,喝了一聲“放箭”,百數十支箭,一齊放射,惠千紫已不及退回,乍聽弩矢破空之聲,忙回身擋箭。
官兵總共是三排弓箭,前排蹲下,中排躬身,後排則挺立,全彎弓搭箭,一排放,另一排瞄準,還有一排則搭箭,一放一瞄一搭,如此更替迴環,不愁不把敵手射殺。
第一排箭一輪放完,惠千紫玉臂上着了一箭,咬牙拔箭,哀呼道:“黃大人,你怎麼連我也射了!”
黃金鱗心裡一軟。他本來是一個臉慈心狠的人物,射殺那麼幾個“同路人”,只要能傷得了敵,不有甚麼大不了的事,但他對惠千紫很有點非非之想,見她痛得銀牙咬碎的樣子,又念及周笑笑已死,放着個美人把她活活射死,不太可惜一些了嗎?一遲疑間,便沒下令放箭。
世上有些事往往是難以預料的,黃金鱗一向老謀深算,心狠手辣,他做事一向不擇手段,不講情面,而且也不如何好漁色,而今不知怎的,忽對惠千紫動了憐香惜玉之心,這一念間,箭放得慢了一慢,惠千紫已躍回官兵的陣仗裡。
這一緩之間,青天寨已滾地竄出二十四名銅牌手,各以銅盾護身,也把高雞血及赫連春水包括其中。
官兵放箭連射,銅牌手邊擋邊退,任箭雨如蝗,都傷不了他們。
高雞血和赫連春水方纔喘得一口氣,高雞血就把長舌一吐,道:“好險好險,我以爲這次死定了。”
赫連春水仍是沒好氣的道:“烏鴉嘴,沒好話!”
高雞血故意斜着眼打量着他,嬉皮笑臉的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又是世胄子弟,卻比我還要信邪。”
赫連春水吭聲道:“誰信邪了?!”
高雞血道:“你以爲嘴裡不說死字,就可以不死嗎?我跟你說,好漢也是怕死的,只不過到了這種地步,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才無視生死。我高某人就是這樣子的好漢,不像你硬充英雄!”
赫連春水邊用眼睛搜尋銅牌手的防線有無漏洞,一旦發現破綻,即用槍鋒挑補,以防敵人趁虛而入,一面道:“你要怕死,就不要冒出來混世!”
高雞血仍笑嘻嘻的道:“說真的,要是我死了,大娘那兒,就是你的天下了。”
赫連春水怒道:“大娘心裡只有戚少商,你我今天是甚麼時候?還來說這些鳥話!”
高雞血道:“這就不對了,誰知道戚少商死了沒有?他一旦是死了,或被押上了京,我你之間,不一定全無希望。”
赫連春水一振臂,扎死一名入侵的兵帶,一邊不耐煩的叱道:“你有完沒有?大敵當前,盡說這些閒話作甚!”
高雞血喃喃地道:“你說這是閒話,但眼看在這裡死守,只怕非要守死不可!萬一你我間有一人有個甚麼,現在不談,何時再談?想你我和尤大師三人對大娘有意思,現在老尤死了,只剩下高某和你老妖,誰知道誰先向閻王報到?”
赫連春水見官兵又再增多,顯然連顧惜朝的屬下也趕援合擊,眼看要抵擋不住,心頭火起,叱道:“姓高的,你要死就去死,別攔着本少爺殺敵!”
這時,一人自退路處疾掠而至,正是青天寨頭目玉冠珊。
玉冠珊一見赫連春水與高雞血,即稟道:“高老闆、赫連公子,大隊已越過棧道,寨主和大娘請你們兩位隨即跟上。”
高雞血、赫連春水及一衆留守的子弟,皆臉露喜色,抖擻精神,再來把敵人抗住。
赫連春水略一思索,即問:“若我們都往棧道上撤,他們緊躡而來,該怎麼辦?”
玉冠珊道:“大娘說,只要把敵兵拒於一小段距離之外便行了,我們已在棧道上埋好了炸藥,只要我們的人全撤清,立即點燃,棧道一斷,這幹官兵跟後山的敵兵湊合不上,便擋不住我們了。”
赫連春水沉吟道:“這,好是好,不過……”正想着撤退並非難事,但這幹官兵必定窮追,要把他們拒遠,可不是容易辦的事。
高雞血忽道:“不行,不行,留在後面斷後,自己豈不也斷了後,這不要命的事我可擔不上。”
赫連春水一聽,反而激發了豪情,心中有了計議,高聲下令:“夥計收攤,繞着招呼順着流!”
這是青天寨的暗號,表示馬上撤走,一面抗賊一面往後山搶道,衆下一聽,知道主隊經已安然越過棧道,這兒苦守任務經已完成,大爲振奮,衝殺一陣,才驟然急退。
這下退得極快,但仍由高雞血和赫連春水及玉冠珊三人留作斷後。
三人斷後,一舞槍,一揮劍,加上一雙神出鬼沒的肉掌,竟把追兵硬生生拒住。
赫連春水換上一根白纓素杆三棱瓦面槍,展開“七十二路飛猿槍法”,招疾勢沉,力猛槍雄,把敵人拒於十步之外。
玉冠珊手中青鋼劍上下飛騰、青光進遞,攻虛搗隙,如蛟龍出海,令對方不及張弓搭箭。
高雞血則忽東忽西、倏起倏落,手中扇指東打西,時以掌力遙劈,把敵人逼退,一面嚷叫:“風緊,風緊,窩點兒勁,要起風了!”意思是敵人太強,催促玉冠珊和赫連春水快走。
赫連春水心中看不起高雞血,覺得他在敵人前忒沒膽識,玉冠珊也覺得這位高老闆也未免並不怎麼高明。
他和赫連春水都一味拼命,先讓一衆弟子撤清再說。
高雞血急了,滿頭是汗,不住的用他那細長的紅舌尖舐着鼻尖上的汗漬,但一張大臉,都沾了汗。胖子行動不便,他克服了,但肥人易流汗,他卻無法改善。眼看友軍已撤走,敵兵愈漸增多,急了起來,連暗號都忘了打,只叫道:“撤啦,撒啦,再不撤,可走不了!”
赫連春水和玉冠珊也知道不能再拖延,拖劍回劍,返身就走。”忽見一人在身前掠過,玉冠珊以爲是赫連春水的部下,赫連春水當是高雞血的手足,高雞血見那人是南寨子弟裝束,以爲是青天寨的弟兄,三人都迅目四顧,看有沒有撇下了自己的人。
黃金鱗早看出三人要溜,立刻掠身奮追;惠千紫左臂中了一箭,吃了虧,倒追不快了。
三人裡要算高雞血跑得最快,他肥寬大影,一起一落間,已領先七八丈,往棧道上奔去。
黃金鱗一面喝令弓箭手搭箭,但敵人去得太快,就算要射,也射不及,黃金鱗一馬當先,緊追上玉冠珊的身後。
玉冠珊輕功不如赫連春水,也不及黃金鱗,眼看尚離棧道口三十餘丈,就要給截上。
赫連春水故意慢走一些,忽回搶攢刺黃金鱗,向玉冠珊叱道:“你先走,點炸藥,我就到!”
黃金鱗不料赫連春水逃跑之餘,居然還敢綽槍回搠,差點被刺個窩心搗,連忙展開六六三十六路飛金遂波傷魚刀法,一刀六招,一招六式,要把赫連春水纏住。
就在這時,敵軍一陣鬨鬧,原來文張大袍嫋動,正要搶上棧道來。
文張一到,追兵更加增多,聲勢如虹,高雞血已躍近棧道,回頭見赫連春水被黃金鱗纏住,不禁變了臉色。
由於他輕功奇高,雖遲走但已趕上了一衆留守弟子的後面,那羣弟子見赫連春水無法退走,都回過頭來,爲赫連春水高喊助威。
鐵手、唐肯、勇成正在後山拒敵,殷乘風等引家眷及主隊奔往易水,息大娘已把炸藥伏引棧道入口,只等斷後的子弟越過棧道,便點燃炸藥,截斷追兵。
赫連春水爲黃金鱗所纏,文張已越衆而出,息大娘知道此人的武功,只怕都在自己和高雞血及赫連春水之上,除非是三人合擊,或鐵手上陣,或能製得住他。
鐵手正和那使鎖骨鋼鞭、大頭闊口的老人力戰,並抗住一羣敵兵的包抄,此時炸藥再不引爆,敵軍一旦越過棧道,只怕很難敵得過對方主力的追擊,傷亡必巨!
這邊青天寨的子弟一齊吶喊,爲赫連春水打氣,對方也高呼爲黃金鱗助威,文張已然搶上,息大娘叫道:“快,快過棧道!”
一衆子弟往棧上猛搶。
息大娘向玉冠珊招道:“你來點火藥,我叫‘見光’,你就不必理會,立即點燃!”
玉冠珊知道情勢緊急,道:“是!”立即自懷中找出火引子,幌然了火頭。
息大娘拔出掛在肩上的七色小弓,卻找不到箭矢,向王冠珊道:“劍來。”
玉冠珊一愕,即道:“是。”馬上遞上青鋼劍。
息大娘把劍搭在弩上,“呼”的一聲,如神龍乍現,飛劍破空,射向黃金鱗。
息大娘一面疾呼道:“公子,快跑,過來!”關切之情,溢於臉上。
高雞血一面揮撥射來的箭矢,在後趕羊似的護着青天寨子弟們快跑,乍聽到息大娘這樣呼喚,身形一頓,百忙中遙看了息大娘一眼。
然後再回望赫連春水那兒,息大娘以“滅魔彈月弩”,射出青鋼劍,如蛟龍掠空,直投黃金鱗!
“滅魔彈月弩”自不屬息大娘所有,原本是劉獨峰的“六寶六劍”之一寶,爲息大娘從雲大那兒奪過來的。“滅摩彈月弩”不比“後弈射陽箭”,本身就弓矢齊備,“滅魔彈月弩”原本應和“一丸神泥”配合運用,更見滅敵之效。
息大娘手中有弓無丸,只有以青鋼劍作矢,“滅魔彈月弩”本來就有驚人的威力,黃金鱗百忙中揮刀一格,刀被震飛,虎口震裂,要不是赫連春水忙着要撤退,只怕搠槍便能扎死這名勁敵。
赫連春水原還要戰,但聽息大娘這一喚,頓生全身之志,便回頭急奔。
他逃得快。
文張追得更快。
黃金鱗緩一緩氣,大呼道:“他們要炸燬棧道,快阻止!”
他是喊給文張聽的。
這一句喊出,惠千紫和舒自繡一齊掠出,要搶登棧口。
黃金鱗一手奪回官兵拾起遞上的魚鱗紫金刀,發現刀刃缺了一個指粗的崩口,心中暗驚:一個女流之輩,竟能綽手射出這樣的銳力來!心中自是懷疑不定,但唯恐失功,急起直追。
息大娘低聲喝道:“見光。”
玉冠珊立即點燃炸藥引子。
藥引子約有五尺許長。
火頭像閃蛇一般的燦着婉蜒燃去。
這時,青天寨弟子已全過了棧道。
息大娘扼守着棧道中途。
玉冠珊在棧道前端點火線。
高雞血在棧道口,其時風大,他肥袖飄飛,回頭望見:
赫連春水綽槍急掠!
文張在他背後不過兩尺之遙!
他們後面不到十尺,便是惠千紫和舒自繡,以及後來趕上的黃金鱗。
這三人的後面,便是一擁而上,壯大浩蕩的官兵,至少有千餘人,一齊衝殺過來!
——決不能給這羣官兵踏上棧道!
——這隊官兵一旦趕上主隊,只怕青天寨元氣難保。
高雞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息大娘也同時在想着這一點。
玉冠珊已站了起來。
炸藥快要爆炸。
棧道一毀,敵人過不來,但自己人也一樣過不來。
——赫連春水來得及過棧道嗎?!
玉冠珊看見赫連春水飛撲棧道口,文張寸步不離的緊追,玉冠珊急得回望,只見後面十餘丈外的息大娘,臉也白了,纖瘦的身子,像在懸崖上的一朵飛花。
青天寨弟子,更是心懸於口,大聲呼噪,期盼赫連春水能夠拒敵過得棧道這頭來。
——赫連春水過不過得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