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的一聲,鐵手硬捱了一記,卻飛身上樹,切斷了縛住小紅屍首的紅綠繩,並褪去了身上的白袍,裹住了她的身子,再舒身落下地來,但已與山君拉遠了距離。孫疆瞪着他做了這件事,又望着他再用手拍滅了身上幾處小火頭,卻始終沒有出手。
兩人只都靜了下來。
沒再動手。
鐵手嘴角微笑,卻掛了一絲血漬。
山君手上曾擊中鐵手一記的槍,火焰已全熄。
好一會,大家才又聽到孫疆濃烈的呼吸。
先說話的卻是鐵手:“左,下,複數第五,壞了。”
他口中念念有辭,把小紅的屍身輕放於草叢上,然後他把左手裡的一物遞給山君。
山君沉默,伸手,接過。
──這次神情居然顯得有點溫馴。
不過大家都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是啥事物!
又隔了好一會,這次是山君孫疆先說話了。
他的語音甚爲乾澀:“你若憑空手,斷接不下我的火焰槍的”
鐵手咳了兩聲,道:“所以我才用劍。”
山君[口架]地乾笑一聲:“你是用劍幾乎削斷了我一半的槍身──但你可知我的‘槍焰’是一種‘毒火’?”
鐵手平實地道:“燃着必毀,灼及必滅的‘毒火’,早已如雷貫耳,比閣下的笑聲吼聲咆哮聲還聞名──所以我這才借用襲兄的劍。”
然後他平和的補充道:“襲邪的劍,名爲‘辟邪’、百邪辟易,萬毒不侵──我是不問自取,希祈他勿見怪,不是之處,我再向他請罪。”
然後他雙手奉劍,泰然遞給襲邪。
襲邪冷着臉,斜着眼,漠然收下了劍,插回鞘內,只聽他森然道,“鐵兄曾在多年前連雲寨之役裡,以劍法巧挫戚少商的‘一字劍’,今日得見,果然非凡。”
奇怪的是,他的黑劍一回鞘,連鞘帶劍,卻像一條蛇一般的搐動了幾下,還隱隱約約的發出一聲呻吟來。
山君左眼盯着襲邪的劍,右眼卻盯着鐵手,好像覺得很奇怪:
“你吃了我一槍,居然還不倒?”
鐵手平靜地道:“承讓。”
孫疆又嘿地乾笑一聲,不知想說什麼,孫忠三卻忽然說話了:
“不可以。”
他只說了三個字,但卻一字一句、一字如一擊。
但大家都不明白他說什麼。
“他是吃了你一記,這是大家都看出來的,但他卻一出手便拔掉你口裡下排左邊的第五隻壞牙。”“山神”孫忠三堂堂正正的說,“你不能佔了他的便宜。我們‘神槍會’的人,可以勝,可以敗,可以生,可以死,但不可以耍賴。”
孫疆這回“格”地乾笑了一聲,居然將剛纔鐵手遞給他的那隻牙齒,一手丟入嘴裡,喀哧喀滋的嚼碎咀爛,和着牙血咕嚕一聲吞到肚裡去了。
“剛纔是‘一言堂’的堂主與你一戰,”山神向鐵手一抱拳,朗聲道,“現在是在下‘正法堂’的孫忠三向閣下求教。”
鐵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來這兒,本來只是查案的。”
孫忠三道,“但現刻你也涉了案,”
鐵手凝肅的道:“我到一言堂來,本要伸的是援手,伸張的是正義。”
孫忠三道:“可是現在你卻像是我們的敵人。”
鐵手凝重的說:”我本無意決戰神槍會。”
孫忠三道:“不過你已經在跟神槍會決戰了。”
鐵手沉重的點頭,沉凝的問,“我真的不想跟神槍會作戰,更不欲與你作戰──我能不能甘拜下風,不跟你交手?”
孫忠三反問:“你能不能束手就擒?”
鐵手沉思片刻,反問:“我要是不抵抗,可保我能夠受到公正的對待?”
這句話,大出人意表之外。
聽來,鐵手竟有意投降!
──他明明是佔了上風,至少這連番決鬥下來,他都沒有敗過,至少,他可以大有機會打出“一言堂”,只要能殺出“神槍會”,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定必聲名更威,威盡天下!
可是,到這時候,他居然似有意不打了,棄戰了,認栽了!
但是,孫忠三的回答更妙:“不能。”
他的答案斬釘截鐵。
鐵手沉厚的語音似也有不解:“我不想打下去,是不想與你爲敵,爲何卻不能保我有公正的審訊?”
孫忠三道:“我知道你的用意。這兒是‘一言堂’,不是‘正法堂’,你已觸了衆怒、小紅之死,羣情洶洶,這兒不是我能說一不二的──所以你一旦遭擒,我縱盡力保你,但也不敢確保你的安全。”
他正色道:”所以,我不能保你有公正的公平的下場。”
鐵手長嘆道:“既然如此,我只有打下去了。”
孫忠三道:“看來只有如此。”
鐵手微喟問道:“正法先生,我們就不能不動手嗎?”
孫忠三堂堂正正的問:“你有沒有聽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
鐵手道:“聽過,但我總以爲這只是不負責任的人之藉口;其實人在江湖,大可由己,也總比江湖來去闖過的人由己多。只要不高興的事便不做,高興的事做了便不後悔,那還有什麼不由己的事呢!”
孫忠三道,“你是不是鐵手神捕?”
鐵手道:“我是。”
孫忠三道:“我是不是孫忠三?”
鐵手答:“你是。”
孫忠三道:“那我們只有決鬥一途了──這還算由己?”
鐵手喟然道:“那麼說,也只是情非得已;看來只要有天下第一的名頭,就會有天下盡是死傷了。”
孫忠三道:“世事本如是。”
鐵手道:“我卻從不爭第一。”
孫忠三道,“你不爭也沒有用,人還是要鬥你。”
鐵手間:“爲什麼?”
孫忠三道:“因爲你礙着人的前路。”
鐵手道,“我只是站在這裡。”
孫忠三道:“你站錯了地方。”
鐵手道:“那我讓開好了。”
孫忠三道:“讓開也沒有用,總有人會不同意。”
鐵手問:“誰?”
孫忠三疾吐一字:
“我!”
然後他就動手!
動手。
──也動了槍!
因爲他的手就是槍!
他的手裡沒有槍!
但他的手卻發出了槍風,使出了槍勁!
他已人槍合一。
他已不必拿槍在手。
他的一雙手已是兵器之王:
槍!
──手槍!
他出手一槍,竟比真槍還要剛勁、銳厲,大開大闔、殺勢萬端。
而且更意在槍外!
鐵手只有出手。
他出的是手,但用的卻是劍招!
──出手一劍!
他竟把劍法融合於掌中,而把劍氣運聚於手中。
他的手就是劍!
手之劍。
──劍手!
這一來,“手槍”遇上了“劍手”!
就像虎遇上了豹、鷹逢着了鷲、大日如來硬碰上了不動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