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道:“我來是來辦搖紅姑娘被擄這件事的,現在還要找出殺小紅的兇手來。”
猛禽道:“我知道。那並不相違背。”
鐵手道:“我只要救人追兇,並沒意思要爲蔡京、朱總私人跑腿。”
“何況,”他頓了頓又道,“要是‘神槍會’乃以光明正大的手法研創槍法,兵器,而‘一言堂’若又以你情我願的方式栽培子弟精英,那就跟我無涉了,我無意要干擾他們的運作。”
猛禽道:“你是名震天下的名捕,且看目下的神槍會格局:它像是沒有併吞天下、冠絕武林的野心嗎?你也見過孫疆的爲人,他會像是用光明磊落手法任事的人嗎?”
他忽然壓低了聲音。
壓低了他的眉。
也壓低了他的肩。
一下子,彷彿整個夜色都爲之壓低了下來,向鐵手。
沉,而重。
黑,而濃烈。
“如果取得這秘法和秘技在功力便能夠突飛猛進,以你我之武功基礎,實不近乎天下無敵?”猛禽嘎聲道,“我們奪得這些瑰寶,不一定要獻給蔡宰相和朱刑總,我們大可自得其利啊──利用他們的情報,壯大我們自己的實力,雄霸天下,何樂而不爲之哉?你我何不合作呢!我們聯手,豈止不可一世,還可無敵於天下!”
鐵手聽了,也就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猛禽的意思了。
他也打開天窗說亮話:
──人待之以誠。他必待之以誠。
“我從沒意思、也無興趣要雄霸天下;”他濃厚的微笑道,“我聽到天下無敵四個字就怕,我只願活得開開心心,快快活活,併爲老百姓們辦些好事,爲同衆作些奉獻,做人止於一世,本就不可以不可一世,其實又何必不可一世!──來生當豬當狗,做雞做鴨,尚未得悉呢!你是宰相,不一樣是人,也有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一個平民百姓,也都是人,同樣,有父母兄弟、悲歡離合。你有覬覦‘神槍會’的秘密武器和‘一言堂’的訓練高手秘法的野心我可沒有這個雄心。”
猛禽似乎沒料到鐵手會這樣回答他。
在他而言,就像一個小孩找到一塊糖果一樣,他肯分給另一個小孩食,已是他莫大的慷慨和對方至高的光榮。
然而鐵手竟是拒絕了他!──而且態度還像一隻仁慈的魔鬼,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夜味和死氣在這人的正大光明下不可迫近、而且還無法逼視。
猛禽像負隅頑抗似的低聲咆哮道:“可是……我拿你當朋友,我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鐵手的目光卻柔和友善:“是的,你告訴了我,所以,只要你不殺人,不傷人,我決不會去阻撓你的行動。”
猛禽聽後,他緊握的拳頭才鬆了開來,本來緊起的髮尾才又落了下去。
他咄咄地道,“在武林中,你不當第一,便連第二、第三也當不成了,人們只看最好的,不然就寧取賤貨,誰要次貨?!”
鐵手笑道:“我是人,不是貨,我最怕第一,當了第一,就不輕鬆自在了。要是不當第一就連第二、三、四也當不成,那就當第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好了──有什麼打緊?我又不是貨,我是人。就算我只排行第一億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但我只有一個我,別無分號,無法雷同,豈不是一樣的唯我獨尊、獨步天下?”
猛禽哼哼道:“你沒聽說過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要是老存不爭不鬥、退讓想法,你們四大名捕遲早一定過時,早晚要給淘汰!”
鐵手溫和的道:“要是淘汰了,就是我們已無存在的必要了,那就天下太平了,──那是好事哩!追命三師弟老喜歡吟誦這四句詩:願爲長安輕薄兒,生當開元天寶時,鬥雞走狗過一生,天地興亡兩不知。這回可讓他如願以償了。其實人生在世,又有幾件是由得了自己的?我們連出生、死亡都由不了己,還要論其它的事!至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已成了男人做錯事的藉口而已──再怎麼說,闖江湖的人總比在家的人由己多了!”
猛禽仍不死心,“可是你是捕快。你眼看神槍會有了這種絕招、武器和秘法,就會橫掃江湖、獨霸天下,都不插手,你這是助約爲虐、姑息養奸!”
這次鐵手也神色肅然。
他很認真的回答猛禽這番話:“任何人都可以將自己的子弟調訓成爲絕世高手,任何人都可以去練無敵於天下的絕招,那是他們的自由,我是刑捕,也無權干涉。但他們老是用這些高手或絕招去爲非作歹,我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坦白說,我來此地,也要追查一位過去好友下落不明的原因。假如給我查明‘神槍會’確是胡作非爲,我就會查辦到底;如果他們訓練出來的高手在外邊殺人越貨,或者調訓的方法過於草菅人命,我也一定嚴辦。──但如果沒有真憑實據,我是不會干預他們的家事,更不會有這個野心去把他們辛苦研創的絕學秘籍佔爲己有。”
猛禽登時表示失望:“四大名捕,原來是不管事的。”
鐵手哈哈大笑道:“我們只管天下不平事,但就是不管別人的私事。沒有犯法的人,不違反道義的事,都不關我們的事。只要人們需要捕役來主持公道,道義的時候,我們吃公門飯的都能挺身而出,及時趕到就好,要是在他們沒有作任何違法行爲之時,我們決不干擾他們,那麼,我們六扇門的人,就不會到處受人毀罵、列爲老百姓心目中可厭人物了。我們不但要學會如何管事,還得約束自己:什麼時候該不管事。”
然後他溫文地道:“你一直不曾告訴我真正的目的,今晚卻一一相告,我很感謝,卻不知是不是在閣下與襲邪一戰之後原訂計劃因而有了變化?”
猛禽冷哼一聲:“你真是聰明人。”
鐵手微笑道:“我是魯鈍出了名的。”
猛禽嘿聲道:“一個聰明人是決不會說自己聰明的.甚至也儘量不會讓人知道他是聰明人。”
鐵手苦笑道:“但我真的很鈍,所以對什麼事都只好下死功夫,包括思考問題,因資質差,所以比別人多思索幾次。”
猛禽冷笑道:“但你卻一語中的,我的確是在跟襲邪一戰之後,才改變了原先計策。”
鐵手也不訝導:“你原先的計劃當然沒我參與的份。”
猛禽道:“這是我辛苦得來的消息,而且跟隨朱總這許久了,纔有這麼一點好處,我怎會捨得拱手就讓了給你!”
鐵手微喟道:“可是我總覺得朱刑總待你不薄。”
猛禽忿忿地道:“可惜世上所有的老總都是這樣。我剛纔不就已說過了嗎?他是老總我不是,我只好聽他的話。他刻意栽培我、是因爲他早已看出來了,我這種人,只適合執行他的命令,但永遠取代不了他的位子,所以他才放心讓我做事.不怕我奪權篡位。所謂‘老總’,總是希望黑鍋由你背,好人由他當。他給你一點權力和自由,但也只有在不影響到他和受他控制的情況下,纔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施捨和賜予,而且你還得要感恩圖報。一旦讓他看出你忘恩負義,他連渣也不會給你撈。要是讓他覷出你野心比他還大,他就會讓你知道:他有本事讓你起來,他就有本領讓你倒下去。”
鐵手只有嘆息。
在心。
猛禽的雙眼乍現綠色厲芒:“所以,我要奮鬥,我要攫緊自己的機遇,我要有自己的成就。”
鐵手忍不住道:“你已經有了。‘午夜魔捕’,天下皆聞。”
猛禽哼嘿了一聲:“那隻不過是一個魔。要當捕,就該當神捕。要行俠,就該做俠神。要成魔,至少也該是一代魔王。”
鐵手不禁嘆息。
這次嘆息出了口:
“所以你要奪得‘神槍會’的秘密?”
“是。”
“可是你跟襲邪一戰之後,又發現事情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
“至少難憑我一人之力成事。”
“所以你要我與你聯手?”
“事實上,你不與我聯手,他們也一定會對付你──小紅的死於非命,只怕八成是爲了陷害你。”
鐵手黯然:“就算我沒殺害小紅……小紅還是爲我而死的。”
“所以你既來這裡,已經陷了下去了,你已抽身不起。”
“因此我非與你合作不可?”
“正是。”
“那我先得要上泰山救搖紅。”
“我也要上泰山抓鐵鏽──我們風雨同路,”
“‘山梟’鐵鏽跟你最感興趣的事有關聯麼?”
“他是個關鍵。”
“哦?”
“所以我要先看小紅留給你的那本冊子──你刨出那本簿子的時候,我還是來得及瞥見了。”
“──你來得還是比‘一言堂’的出現得早?”
“但我已甘冒大不韙,替你作了澄清,你欠了我一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