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石寺”之所以給命名爲“抱石寺”,就是因爲在山巔、寺前有一塊奇異的大石。
這石質十分奇物,天下罕睹,堅硬如鋼,用刀用劍刻刮也不見得能刮下個較大的缺口來、而且這石大得像一座房子,因底部石作棱型,根基未固,故遇大風時這石竟迎風而動,十分驚險,蔚爲奇景,吸引鄰近無數遊人騷客,前來欣賞。
遊人多了,纔在此建寺;寺建久了,香客就更多了,這“抱石守”連同寺前的飛來大石,就更聲名遠播了。
人都說這是隕石。
人們都相信天外飛來的石是有靈性的。
所以“抱石寺”也很“靈”。
既有神明顯靈,抱石寺的香火就更盛了。
可能是由於鐵手和龍舌蘭都信佛,故爾來到這裡,便不忘上“抱石寺”來上香。
上香才遇上“抱石寺”主持苦耳大師。
那時苦耳正要下山爲縣城主持祭典禮儀,便要鐵手和龍舌蘭一道過去。
──這才目擊殺手和尚狙殺縣官章圖的兇案。
這才使他們仗義出手,且發生了往後那麼多的事。
可是,這些發生的事,都不如鐵手而今眼前所見的來得驚震:
因爲苦耳大師死了。
苦耳大師是抱着石頭而歿的。
他整個人“大”字型,背向寺門,整個臉的五官和胸肩,都嵌入了大石裡。
他的人也離了地,大石約有三人高,他就嵌於石的中間部分。
石的前邊正鐫刻了四個大字:
大慈大悲。
──當日要鐫刻這四個字,不知費了多少工匠的心血,花了多少工匠的力氣,用盡了利器鑽鑿,最後還出動到仿造兵器第一家的“黑麪蔡家”的獨門工具,這才能在此奇石上刻上這永不磨滅的四個字:
“大慈。
大悲。”
石的背面就是抱石寺的主持苦耳大師。
他的屍首。
朝陽出來了。
可是苦耳已看不見今朝的陽光了。
鐵手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因爲他的臉孔已嵌入了石裡。
陽光照在石上,苦耳的頭就埋在石裡,中間隔了一道石牆。
鐵手一看背影,就知道他就是苦耳大師。
他本來就有過目不忘的認人本領。
苦耳大師的耳朵特別長,特別大,也特別高,光禿的頭頂上還有兩個旋。
那是他的頭顱,也是他的耳。
看來,人說耳朵特別長大的壽命也特別長,只怕未必盡然,一個部位好並非全局,總要其他五官配置適當纔算入格。
鐵手不禁暗歎:他昨天見苦耳的時候,他還是個活生生的大師,而今,卻是個見不着今天的朝陽、死了的和尚了。
不僅是苦耳見不着今晨的旭日。
連“抱石寺”照不着今兒的晨光了。
抱石而去的是苦耳大師。
焚燬了的是抱石寺。
儘管“抱石寺”不是全然焚燬,但也燒了個七七八八。
濃煙仍不斷冒出,抱石寺已一片殘垣敗瓦,所剩無幾了:
──可見兇徒下手之狠!
──既殺佛門高僧,又一把火燒了這所名寺,只怕寺裡的僧徒也多遭了殃。
晨意清涼,雨後山上清晨更泌涼。
然而鐵手心裡卻冒起了一團火。
他心頭之一如山下的水流,已崩了峰、決了堤!
因爲他看見“大慈大悲”的背面:
──背面就是苦耳大師的屍首,在他耳部嵌進石裡之處的硬巖上,竟有人鏤刻上了幾個字:
殺我者──孫青霞
鐵手見了這幾個字,眼裡吐綻了一種罕見的、烈火般的怒意。
然後他轉向一直站在石旁,見他出現以後就一直聽候他吩咐的捕頭陳風問:
“仵作在哪裡?”
仵作和其他的衙役小心翼翼的把嵌在石裡的苦耳大師刨了出來,鐵手也有相幫。
他一面留心檢查苦耳大師的屍首,發現他的骨骼幾全無損,但肌肉稍一碰觸拿捏,嘴鼻耳眼裡便不住滲出血水來。
他從苦耳大師的頭一直留意到他的手指,甚至還脫去了大師的芒鞋檢查他的趾頭。
陳風已帶領大隊人馬先一步趕上山來,但他上山來時人已死了、寺也燒了。
鐵手問;“你上來的時候,天亮了沒?”
陳風知道鐵手是個辦案勘察的高手,故一一回答:
“將亮未明。”
鐵手問:“苦耳大師已死在這兒了?”
陳風道:“是。”
鐵手問:“當時已經有了這幾行字?”
陳風道:“已有,不過天黑卻未看清楚寫的是什麼。”
鐵手問:“你爲何不即把苦耳大師的屍體挖出來?”
陳風:“因爲我想讓您看到現場的情形。”
鐵手:“你怎知道我會趕來?”
陳風:“因爲這兒起了火,這麼大的火:殺手澗那兒一定會望得見。以您和大師的交情,看見了,一定會趕過來的。”
鐵手:“你來到這兒的時候,寺還燒着的吧?”
陳風:“是的。”
鐵手:“寺裡的和尚呢?”
陳風:“大都死了,也有一二人失了蹤。”
鐵手:“殺手和尚那些人呢?”
陳風:“都不見了。”
鐵手聽了就點頭道:“那情況就十分明顯了。”
陳風也頷首道;“殺手和尚的同黨殺上山來,救走戒殺和尚他們,再下重手殺了苦耳大師,並一把火燒了寺。”
鐵手道:“看來是這樣的。”
然後他就走到火場去仔細審察。
偌大的一座古寺,已燒了個泰半,一片殘垣敗瓦中,隱見浴火的菩薩寶相。
寺裡有焦屍十餘具,有些面目依稀可辨,都是苦耳大師的弟子,或是“抱石寺”裡的門徒。
鐵手臉如鐵色。
他仔細檢查每一具屍體,眉心一直是皺着的:
眉心蹙不能展開,可能因不快,可能是不適,也可能是因心頭有結一直解不了──他屬哪一樣?還是三樣皆然?
──苦耳是他的朋友,卻已身亡,且好好的一座佛門的聖地,而今卻成了死人堆,教他如何不心痛。
──苦耳已死寺已焚,但他心中有疑點是解不了,是以相由心生,就在眉心上打了個結。
他俯身一絲不苟的拾掇火場裡、餘燼中的一事一物,彷彿那都是重大線索,他絕不輕易放棄。
陪在他身後的陳風忽然開口說道:“二爺,你也該歇歇了。”
鐵手一怔:“怎麼了?您看這時候我歇得下嗎?可是一寺僧衆的人命呀!何況死得那麼慘,不只是幾十條性命,還是千人的善心佛念都迷惑了。這案一日未破,便得多傷人心一日!”
陳風道:“但您卻受傷了。”
這一提,鐵手才記起自己身上的傷,才感覺到傷口的疼。
不提還好,一提,那傷處還真疼着呢!彷彿傷口也聽得見似的,發作了一下,讓痛楚來證實它們的存在。
這一痛裡,他想到那爲他拔箭的姑娘,又想起了龍舌蘭:
──不知她醒了沒有?
──不知她爲自己的傷口傷心不?
──不知小欠……
提到這裡,不知怎的,心口一疼。
好疼好疼的痛。
他長吸了一口氣,陳風眯着風刀霜劍般的眼成一條橫針,問:“我走後在殺手澗那兒發生了事嗎?快腿老烏來報,說一文溪那兒決堤了。這一夜可真多事……不過二爺你也該敷敷金創藥纔是。您是做大事的人,不該不照顧自己身子。”
就在這時,一個留着長辮子、倒吊一雙四白眼的瘦漢快步趕了過來,向陳風身畔細聲說了幾句低聲話。
鐵手自然認識這個人。
這是縣裡的副總捕頭何孤單,他算是小地方的捕頭,但辦案的嚴明精密卻也名聞京師。
陳風聽了,臉上就顯出了一種詭怪的神色來,向鐵手道:
“在寺院的鐘樓那兒有所發現,鐵二爺不如一道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