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手也用手護着那點小火光,感到那實實在在的一點暖意(雖只一點點,一些些,一微微的),道:“無論多微末的火,有光明總是好的,總教人愉快的。”
只見周圍上下的四桌客人,也都給端上了這一點小火,此際夜色更濃,水聲更響,那數條白練也似的瀑布,給夜色反襯得似銀鏈似的,像有九萬七千個小人,在那兒同聲喧嚷一個老掉牙的故事。
燭火一盛出來,蚊蠅蛾蟲,圍繞飛舞不已,只見各人頭上都有蚊蟲繞飛,多寡不一,但頭頂都各成一圈,龍舌蘭就笑着指道:“哈!大家都立地成佛了,頭上都有了一圈佛光哩。”
鐵手就把先頭的話和龍舌蘭的這句話接着說下去:
“我們處於這時勢是黑暗的。就是因爲這樣,我纔要當一名小捕快,爲維持這一點小火、這一點微光而盡力。我想兩位也是此意。立地成佛,像我這種造孽多的人,愧不敢當;但只要有一天像查叫天這種人不肯放下屠刀,那我們也成不了佛,而就算這一丁點兒桌上小火,只怕也快熄滅保不住了。”
言下不勝感慨。
陳風大致聽懂了他的意思,但還是進一步問:
“鐵二哥的意思是說……”
鐵手喟然道:“查叫天所作的孽,那還少嗎?用得着我說嗎?他麾下十名徒弟,各有各的惡,也不用我來置喙了。爲啥這年頭武林多事,天下有的是亡命之徒、奪命殺手?實際上像查叫天這種堂而皇之、殺不償命、罪不容誅的魔罡一天仍大模似樣的活着,你教那些小殺手、小惡棍能不有樣學樣,不以爲惡行好報麼?小罪犯抓一百個,殺一千個都沒用,真正御封賜官的大混球還在橫行肆虐,教人怎不以爲這天下老是道消魔長、正不勝邪?”
陳風聽後就說:“鐵二哥也這般想法就好。他在前四天已入三陽.就住衙裡,擺明了是相爺的陣仗,試問有誰敢惹?他也打明瞭是硬要立誅殺孫青霞這個大功的了,我們這些小嘍小囉的,也只是秉承上意行事罷了,還有什麼可說的?這就所以鐵二哥說要知道此案詳情時,我就引來了這兒,至少還可以暢所欲言,都是爲了這事此人之故。”
鐵手聽了,沉重的道:“反正,我們此來的目的是一致的:是要抓拿孫青霞歸案。他要做什麼,那是他的事,反正咱們只做咱們的。”
這時,可能因四人的桌子當風還澗之故,晃搖更甚,若明若滅,遠處幾聲猿啼,直似人在受刑瀕死的惡號厲嘶一般,聽者莫不惻然。
龍舌蘭眼波流轉,逐一看去,忽哈聲笑道:“別說立地成佛了,咱們頭上的飛蟲還朝生暮死呢!你看,一下子已散了那麼多,死得一地都是。連流水也鬼哭神號的,咱一生能做幾件事?還是不如喝酒吧!”
鐵手看了一陣,也似有感觸,沉着臉不說什麼。
麻三斤對眼前的女子,已不敢小覷,他原以爲這女捕頭頂多是仗家世餘蔭成名起家,而今看來,卻倏忽多變,能屈能伸,喜怒無常,難以測估,知道其不可輕忽,且對這樣一個難惹的女子更生了莫大的興趣,便道:
“龍女俠說的好,來,我敬你一大碗!”
龍舌蘭也欣然舉碗,兩人一口飲盡,這回點滴不漏,還各自“崩”地咬破了一角碗。
龍舌蘭嚼了瓷渣,吐在地上,以手背抹脣道:“那人說的不錯,這樣喝酒,帶血滾刺的,有味道得緊。”
麻三斤用大袖抹脣,嘿聲道:“那也沒什麼,敢不情他能把碗也吞下肚裡去……”
忽見鐵手往前一湊,示意大家赴前於桌上聚議。
龍舌蘭第一個就把頭伸了過去。
她一向信任鐵手。
鐵手說什麼,她信什麼。
她跟鐵手在一起,就是要學東西。
不,更準確一點的說法是:她跟鐵手在一起,目的就是爲了要和他在一起。
她伸出了脖子,就算在慘綠色的燈光映照下,她的頸子還是那麼細,那麼長、那麼勻、那麼柔、那般美、那樣好看……
頸根上還浮有細柔的毛,令人有想親吻一口的衝動。
麻三斤就壓抑了這種衝動,由於壓抑得那麼困和難,使他爲這想法付出幾乎全身發冷和哆嗦的代價。
鐵手確是跟他們密議,但說的並不多,更不長,之後,他們又開始飲酒、吃茶、咬崩了香爐大的酒碗。
並且商議如何捉拿、誘捕、誅殺孫青霞的方法。
鐵手認爲應該設法找小欠引路認人。
龍舌蘭居然說了一句:“我那麼漂亮,要是那孫淫魔有眼光,看上我了,我就大可色誘他,俟他一個大意閃神,嘿嘿嘿,他就落在本姑娘手裡了,教她喝本女俠的洗腳水!”
她這麼一說,衆皆譁然。
鐵手還笑着喝止她:“你把話撐大了。小心姓孫的聽着,找上你了你可追悔莫及。”
龍舌蘭只說:“我只怕他不來。”
陳風的看法是:“我把這魔君的案子辦成了就退隱了。這些日子在官場上也看夠了、看怕了,在六扇門裡也混得多了,不想再糟塌殘生了。”
他充滿疲憊的自嘲道:“不過,每說幹了這一次就收山的人,總會遇上禍事的,不是教他收不了手就是丟了性命,但願我是個例外吧。”
說着,又敬衆人一碗。
大家也陪他喝這微帶感傷的一碗酒。
至於麻三斤,倒表示他氣度大,能容人,所以說:
“帶着陳心欠一道去好了,看他性急意切的,咱就成全他個揚名立萬的好時機!”
大家又爲了勉勵(或者替他掩飾)他的好意和氣量,又各敬一大碗。
這樣你喝一碗,我喝一碗,他咬一碗,她咬一碗的,好像這入暮裡、飛澗旁、山崖上,這一點綠幽幽的小火,予人的情懷竟是愉快的、溫情的……”
直至那一刀,竟就往龍舌蘭那白生生的、勻勻的、美美的、柔柔的細長脖子上飛斫下去之後────在鐵手大喝了一聲:“好久不見”之時!
稿於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七至十八日(大年初九天公誕):因方撮合,與小倩恢復聯繫,已感激天之幸、喜出望外矣。
校於一九九四年二月十九至廿三日:愛情太苦,懼深苦沉;“粗口孖寶”聯繫小慧令人絕望;又遭倩兒冷待;方亦因流言誤我;朱元壽來函;“新武俠週報”約稿;瘂弦、瓊瑤各來賀咭;鞏P好玩;傷情深處終知心寒。
再校於一九九四年二月廿四日(大年十五元宵節):悽傷中國情人節;鐵板神數流年命書箴文甚可喜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