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八無先生居然在對岸扒開了襠頭,對着這洪流上升起的白泡子,就射了一道水線。
鐵手看到對岸人瞬間弧起一道水箭,一時還沒意會過來,意會過來的時候,着實比遭了暗算還吃了一驚。
沒料小欠見了,也扒開褲襠,解下褲子,嗖地對江撒了一泡熱尿。
卻見一老一少,對江撒尿,竟互得其樂。
八無先生撒完了尿,打了一個寒噤,笑道:“痛快!”
只聽小欠也束起了褲子,高興滿足的啐了一口:“這江沒把咱們給淹死,就敬它吃一口咱們的黃湯!”
溫八無隔岸大喊:“這兒下游還有人家,只怕要給這水勢波及,決這堤壩的真不是人!”
鐵手向他高呼:“謝謝。”
八無先生只指了指他自己的心口,指了指大江水勢,再指了指下游,向兩人數聲喊。
“我這兒就不過來了。我到下邊看人救人去,然後我就找個立足地方,再開家食店酒鋪去。”
鐵手這回也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這處的山上,直着嗓子叫道:
“我要上抱石寺去,那兒起了火。”
然後他對身畔的小欠說,“我可以拜你一件事嗎?”
小欠冷笑道:“你們都各有要務在身,就要我這當小夥計的守着這口發了瘋的大江嗎!”
鐵手委婉地道:“然則這十幾個受驚的老百姓宜有人守着,而你跟他們確比我熟絡。”
小欠嘿聲道:“而且要過去處理抱石寺那一場火劫,你跟主持熟,又在官商上鎮得住場面,總比我去的好。”
鐵手苦笑道:‘何況,殺手集團衝着的是我,卻製造了這許多傷天害理的事!”
小欠提醒道:“不過,龍姑娘與我可不熟。”
鐵手笑了:“這小龍女可一早就說你是掩不了傲色,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小欠倒覺臉上一熱,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鐵手趁這時便敲釘轉腳,“反正,我繞過這江,入了‘大山角’,再上‘大角山’,要上得了抱石寺看個究竟,就再趕回來這‘不文山’與兄弟你再會一道。這兒交給兄弟你,我沒啥不放心的。”
這時候,對崖那頭的火勢,可能爲雨勢所遏,已消減了,也可能是因天色破曉之故,天那頭逐閃放亮,火光自然就沒那麼怵目了。但還是有深煙滾滾冒出,像是誰點着了烽火臺告急,等候着諸侯發兵來救援一般。
小欠看了就一聳肩,一擺手,“我無所謂。我就先守着這兒,你且放心吧,除非是遇上敢叫日月翻新天的人物來,否則,我總會守在這兒等你回來再說。”
他知道鐵手最放不下的是龍舌蘭。
然面龍舌蘭仍在昏迷中,他總不能帶她一道去涉險。
小欠只好答允了,他也要幫鄉民安頓個可落腳處,才放心丟得下這爛攤子。
鐵手聽了就很高興,把懷裡的兩貼藥交予小欠。
小欠推回了一帖,道:“你留着一帖,反正,你很快便回來的。”
鐵手笑道,“便是。”
隔岸的八無先生卻不明白他們交談什麼,但他要急着趕在水勢前去下游去營救人,便大叫道:“我得走了,趕山下救人去!”
說着,又舉起了一隻拳頭。
向天。
天色剛破曉。
亮得昏昏眩眩的,帶點荒唐的混沌着。
小欠也舉起一隻手。
也一樣揮拳向天。
他向對峰的人士叫道:“我守這兒.”
沒料,還有一隻手也握着拳舉向了天。
那是鐵手的手。
鐵手發聲喊道:
“我去山上救火!”
三個人,各在峰邊、風中、雨裡,各舉起了一隻手。
各以一隻拳頭舉在空中。
大河譁然。
曉色仍暗。
他們各有責任在身,得趕山上、山中、山下各奔前前程,但又互敬互重,互爲支援。
這是三個性情、身世、背景都完全不同的人。
但卻隔着洶涌的洪水,作了同一個手勢。
這之後,溫八無擰身往水流下游掠去。
鐵手向小欠略一頷首,也折身翻山越嶺,繞道高地撲向遭祝融之災的抱石寺。
只留下小欠守在這高漲怒涌的一文溪畔,不文山下。
別過兩人,鐵手全力趕赴大角山的“抱石寺”。
他不能往山下的路走。
因爲平地上的走道已遭洪流卷噬。
他往高處趕程,繞山腰走,是以,直到大角山時,已多走了三倍的路。
但他還是在天亮以前趕到那兒。
由於是繞山而行,行到大角山腰坳處,猶可見峰上涌動着一片黑雲。
這一路,他雖猛提起一口氣趕行,但也不忘了沿途留意這“大山林”地帶沉沉曙色時的奇景。
天意翻了魚肚白,山色已黑黑轉了灰,黎明將升至,旭日將升未升,那一條破洪的大江,在腳上越來越細,但也越伸越長,怒吼着、悲鳴着、折騰着往西北獨身流去。
晨風撲面。
雨勢已小,毛毛而降,那水流帶動的火勢,雖多已爲洪水淹滅,加上下了一陣雨,大部分火頭已熄,但仍有幾處火叢,在山裡燃着,明滅不已,且升起了沖鼻的焦味。
縱是在如此趕忙的情形下,他仍在留意山景、水勢,並生起了感慨:
──不管是誰,如是目的旨在殺害他而已,卻使得洪流崩決、熱火肆威、生靈塗炭、殃禍百里,那就太令人髮指了,要不是下了一場及時雨,情況恐怕更不堪想像!
不管幹這事的人是誰,在公在私,爲人爲己,他都一定將之繩之於法,甚至不惜格殺當前!
他下了這樣的決心,一路上,還把從進入三陽縣起所發生的事,來龍去脈的想了一遍。
──諸葛先生告誡過他(以及他的師兄弟們):任何時侯,任何情境,都莫要忘了好好欣賞眼前美景,當下心境。
否則,人就算白過這一生了:因爲人只有一生,快活是過,憂傷也是過;人應當要自找快活、不尋煩惱,不要錯過眼下當前每一刻。
鐵手聽了。
信了。
所以他把握住每一刻,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充實。
他也活得虎虎生風。
當他在天色全然破曉前趕上了大角山的抱石寺,正好,太陽出來了。
初時只是蛋黃般的一個,沉沉的,潤潤的,十分文靜的,但突爾一跳,就跳上雲層來,好像分化成了三個似的,催人燦眼的,千道金光,似都在發出尖笑歡呼,連光線都是聒噪驚喧的。
他一到“抱石寺”,就看見一具抱着石頭的屍體。
稿於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三至二十日:溫方芳何樑賴“六人幫”暢遊鵬城,其樂融融。
校於一九九四年四月廿-至三十日:朋友工作室EDPJ廣州“不讓一天無驚喜/險”之行,歡聲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