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良臣沒說,那就是建州或者說女真在奴爾哈赤生造文字之前,他們根本沒有文字,甚至於他們也沒有自己的語言。因爲,他們是說蒙古語的。裡面赫舍裡斐度正在教授學生的所謂建州文,其實就是蒙古字配上了新的語法。
這種新文字被奴爾哈赤稱之爲女真文,十多年後,又被他的兒子洪太主稱之爲滿文,從此世上多了一個人造民族出來。現在,滿文肯定不會再出現了,除非洪太主也有上天的眷顧,魂穿他哪個兄弟。
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頗是不好受,沒有人比魏良臣更清楚建州的危害,但正因爲如此,他才覺得不好受。因爲,在別人的眼裡,他的確小題大作了。區區數萬人丁的建州創造文字,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值得你如此大放厥詞。
良臣的態度很明確,建州既屬大明,就不應該形成國中之國的格局。文字是基礎,同時也是試探的敲門磚。如果門內的人沒有給這塊磚頭正確的反應,敲門磚就會變成砸腦石。
事實上,這塊敲門磚就在明朝邊境官員的縱容甚至幫助下,變成了漢人腦袋上的砸腦石、剃刀石。
在這塊大石的重擊下,漢人連脊樑骨都斷了。一斷就是兩百六十多年,直到武昌城的槍聲響起。
文字是一個民族的凝聚力所在,有了文字,就有思想。有了思想,就有未來。奴爾哈赤是個梟雄,這一點魏良臣從不否認,創造文字就足以說明他的志向和本事。
現在,這塊敲門磚已經砸門了,門內的人卻毫無反應,不以爲然,這就不能不令他動怒,不令他焦慮。
屋來傳來朗誦聲,不是什麼讀書聲,不是什麼識字聲,而是催命聲。
催的不是他魏良臣的命,催的是億萬漢人的命。
他們中的大多數,現在也許還是個孩子。
當一個國家的人民學習另一種文字並非作爲交流,而是傳承另一種習俗時,這不意味着這個國家在進步,也不意味着是文明的相互競爭,只意味着戰爭和屠殺。
真理也許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但文明絕不會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如果這個文明只有少數人在繼承,在發揚,在默守陳規,這個文明本身就是被人類進步所淘汰的存在。
有鑑於未來的可怕,良臣自不會對眼前所看到的這一幕置若罔聞。無論何時,何種身份,他都要堅定表明自己的態度,哪怕人卑言輕。但至少,他做了。
……….
熊明遇的見識當然沒有兩世爲人的魏良臣多,但他讀過的書,辯過的理卻是對方拍馬也不及的。
事實上,能爲東林大佬顧憲成和李三才看中派來遼東,也足以證明熊明遇是一個十分有本事的人。
這位鎮守南京正將果斷的不去談建州屬不屬大明這個問題,因爲這個問題沒有什麼好談的。建州就是大明的土地,從永樂時期就屬於,糾纏這個沒有意義,弄的不好還會被這個雜流的小舍人給繞進去。
道不同不相爲謀,熊明遇很反感魏良臣那種不能容人,不能容物的態度,尤其對方還是個雜流出身的舍人,且還是惹了大禍的。
這種人有什麼本事,什麼資格對地方施政指手劃腳。還是事關教化方面的事,這個領域,可是他們正宗聖賢傳人才有資格評說的,你一雜流出身在此鼓譟,不覺羞燥麼。
很快,熊明遇就針鋒相對的提出一個看法,這個看法讓良臣很感動,感動的要罵他娘。
熊明遇認爲建州能夠創造出文字,不是說建州方面有什麼異心,而是說明他們是真的心向大明,受聖賢之道感染這才創立文字,留下傳承。否則,如同從前一樣愚昧無知,又如何能夠創造文字呢。
這個看法得到了李永貞和那個教諭的點頭附和,的確啊,建州受我大明教化多年,這纔有開創文字之格局。否則如同從前,又或如那些生女真一般,又哪裡會有今日。有了文字,我大明和建州交流起來也更加方便,省了多少麻煩不是。你魏舍人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又如何知道我等的苦心和用意呢。
良臣一時無言以對,熊明遇這位進士不是裝睡的人,而是事實上真的在睡覺的人。這種人,刀不架在脖子上,他絕對不會對自己的過去有半點後悔。再想大明朝廷中,如今大半官員皆如熊明遇這般,不將建州視爲隱患,對待邊事更是以撫替代了從前的剿,以只盼無事替代了從前先發制人的國策,長此下去,這大明的天真能是他魏良臣挽得回來的麼。
殺了一個洪太主,還有千千萬萬個洪太主。
國策不變,再來十個魏良臣又能如何。
平復了心中的煩燥後,良臣耐着性子對熊明遇,也是對李永芳和那個教諭說道一個事實。那便是這些女真子弟的父母送他們來漢人的衛學讀書,恐怕並不是爲了學習什麼女真文字,而是學習漢字,學習漢人的經典。現在衛學卻不顧他們的初衷,改以教授他們所謂的女真文字,這是不是有點南轅北撤了。
那教諭忙道:“大人此言差矣,衛學所行,是得到了學生父母支持的。”
“那就更是禍事了。”良臣冷冷看了眼這教諭,心中冷笑,要是他改變不了歷史,卻不知十年後從你手中出來的女真學生們會不會饒你不死。
“什麼禍事不禍事的,魏舍人休要危言聳聽。”熊明遇已經非常不滿了,語氣明顯不快,“治國之道,在於恩威並行。建州對我大明恭順親近,我大明便當對建州以心腹相待,無有偏見。尊重建州的習俗,尊重他們的文字,尊重他們的一切,這纔是長治久安之道。這個道理,你懂不懂!懂不懂!”
熊明遇近乎質問般的語氣嚇住了那個教諭,也讓李永芳有點發怔,二人雙雙看着魏良臣,半響,卻見對方冷笑一聲,然後揚長而去。
態度十分囂張,渾不將熊明遇放在眼裡,氣得他怒哼一聲:“倖進小人,且看你高樓何時塌。”
…….
這章半成品,因爲有些不便結合歷史敘述,導致情節不順,內中意味,讀者自品。歷史從來不是歷史,就是現在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