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山陝會館人滿爲患。
關原梁氏,涇陽張、郭,西安申家,潼關張氏,太原林家在收到官兵“請貼”後,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都在指定時間到達會館。
下關市場已被魏太監的兵丁圍死,不但和知府衙門不通訊,就是緊鄰的鹽運司也是訊息不通。
住在下關的這些西商就跟鑽進一隻鐵桶中般,與外界完全隔絕,再有魏太監的爪牙在市場內胡來,此時此刻,他們也是沒了底,失了分寸。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也不敢保證魏太監不會對他們這些鹽商亂來,因而,也只能捏着鼻子在官兵的“護送”下前往山陝會館。
六家西商的首腦人物都去了,其餘人家當然也要跟着去。
去的路上,其實不少家已經打了退堂鼓,生了懼意,若真是不行,就借那魏太監五千兩就是了。
只是,山陝商人有不成文的約定,必須同氣連枝,共同進退,這也是他們爲何能在揚州站住腳,對抗本地商人和徽商的原因。
所以即便有想借的人家也不敢現在就借,他們還得看看領頭的幾家意思,要不然很有可能就成了山陝鹽商的共敵。
進了會館後,讓衆西商吃驚的是,原以爲和他們交道的是那個自稱親軍參將的鄭某人,哪知鄭某人卻立於一邊,當中坐着的卻是一個看着年紀不大的白面無鬚青年,正在拿着白帕擦拭腳尖的灰塵。
再看護衛青年兩側那些衛兵,衆人哪還猜不出這個白面無鬚青年是誰。
是魏太監!
衆西商交頭竊耳,彼此傳遞着信息。
不過即便魏太監名聲顯惡,但衆西商卻並沒有感到多少恐懼,這主要是因爲他們自思並無過錯,且一個個家大業大,朝中地方都有人,能量也是極大,魏太監再是跋扈,未必就敢對他們如何。
真把他們逼急了,魚死網破,魏太監也休想得了好去!
“肅靜!”
鄭鐸向前一步,擡手示意西商們安靜,然後往後退了一步,躬身道:“公公!”
魏公公“嗯”了一聲,他本是不想來的,借錢這種事情怎麼看都有損他老人家的威儀和逼格,不過老王那邊發話了,叫他不要鬧得太厲害,不然科道再上彈劾,皇爺那裡不免有意見。
別人的面子可以不給,老王的面子必須要給。
公公倒不是怕科道彈劾他,王體乾是中使,人就在揚州,是得維持一下穩定,免得落人話柄。
有鑑於此,公公便親自來了。
他也不想跟這些摳門的鹽商們廢話,快事快決。
“咱家本是不想來的,但聽說下關這裡鬧的不成樣子,所以百忙之中特地抽空過來一趟,一是約束部屬,不使擾民。二則是向各位富家翁借點小錢。”
說完,魏公公站了起來,朝正盯着他看的衆西商掃視一眼,略微有些不快道:“只不過咱家怎麼聽說各位富家翁好像有點看不起咱啊。”
扭頭問鄭鐸,“是那個誰來着的?”
“稟公公,是樑成業!”鄭鐸悶聲道。
公公微微點頭,扭過頭來,好奇的看着衆西商:“哪個是樑成業咧?”
“是我。”關原梁氏家主樑成業悶聲道。
“樑老闆果然富態。”
公公笑了笑,擡了擡手。
立時,外面傳來急促腳步聲,衝進上百名親衛,拿刀持銃的將衆西商團團圍住。與此同時,公公身邊的親衛也上前將那樑成業直接按倒在地。
突然變故嚇得衆西商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一聲,樑成業也是驚懼萬分。
“爲…爲何抓我,我犯了什麼法!”
饒是樑成業平日在揚州城中一言九鼎,區區半語就能定人性命,但陡被人擒住,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
魏公公卻根本不理會樑某,只看着衆西商,怒哼一聲,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一幫爲富不仁的傢伙,捆了,都給咱捆了!”
小田大手一揮,一衆親兵立時上前將鹽商們制住,這幫親兵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手下又不留分寸,把個鹽商們折騰的夠嗆。
繩子加身,西商們這才意識事情不妙,一個個掙扎大呼起來。
“冤枉,魏公公明鑑,我等經商多年,向來奉公守法,如何爲富不仁了…”
“我家幾代從未有任何侵害百姓利益之事...”
“我等只是商人,不是官,一未貪贓,二未枉法,三未通賊,爲何要抓我!”
“……”
衆西商叫冤枉的叫冤枉,喊委屈的喊委屈,可任他們怎麼叫嚷,魏公公都不理會,板着臉冷冷看着他們。
此時,卻有一人鋌身而出,怒視魏公公:“魏公公好大的威風,公公可知拿人容易,放人卻難!”
此人乃是潼關張氏家主張泰和,其家乃平陽張家分支,而平陽張家便是已故首輔相公張四維家族。
張四維有子張甲徵官工部郎中,張泰徵官湖廣參政。
有關各家底細,公公是心知肚明的,這得益於趙盛傑的全盤託底。
因而,對於這個張氏家主敢於質問自己,公公並不意外。
換他也會如此,莫說家族出過首輔,就是族兄弟一個爲工部郎中,一個爲湖廣參政,就足以使他牛逼轟轟的了。
張泰和的質問讓衆西商反應過來,於是一個接一個的質問起魏公公來,質問過程中爲了讓魏公公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煩,又一個個搬出自己的後臺來。
其中,除了張家搬出的首輔家族外,就屬樑家後臺最硬了。
那樑成業竟說自己乃是司禮秉筆太監樑棟的義子,這讓魏公公十分驚訝,因爲趙盛傑的情報中有關樑家那一份沒提過此事。
估計這關係肯定是樑家藏的深,外人知道的不多,不然趙盛傑不可能不報。
司禮秉筆太監的義子,這後臺的確夠魏公公三思了。
見魏太監面露猶豫之色,衆西商不禁精神一振,這姓魏的小太監知道怕就行。
“我等與魏公公素不相識,又從未交道,卻不知你魏公公憑什麼跟我等借錢,又憑什麼命人拿我們!”
張泰和心下一臉冷笑,他們可不是徽商那幫人,哪個沒有嚇人的背景,否則如何能在這揚州成就家業。
現在,就看這小太監如何唾面自乾!
“憑什麼?”
魏公公笑了起來,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臉,“就憑咱家這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