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舍人,別來無恙啊!”
王體乾可能是第一次出關,不太適應關外的苦寒天氣,凍的不輕,兩個耳垂都結了疤,上下嘴脣也滿是裂口。
“王公公,這是哪陣風把你老吹到關外來了?…”良臣翻身下馬,態度無比親近的走向王體乾。
這不是外人,當初可是王體乾大老遠跑肅寧將良臣帶上京的。並且,這位是二叔的左膀右臂,雖然,最後叛變革命了。但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大難臨頭夫妻還各自飛呢,況人一太監。
崇禎個愣頭青,磨刀霍霍的,那架勢,誰見誰哆嗦。
強求人王體乾陪着二叔一塊黃泉遊,也未免不厚道。
“什麼風,春風唄。”
王體乾哈哈一笑,事實上他如今還是個沒職事的夥者,當不得魏良臣“公公”一稱,可是也快了。等回了京,貴妃娘娘那裡鐵定對他會有安排,要不然,也不會接連點他兩次出京辦事了。
這,可是簡在貴心噢。
“魏舍人,好事,貴妃娘娘吩咐咱家來接你進京呢。”王體乾越看這小傢伙越歡喜,小案首真是他的福星。
“公公是來接我進京的?”良臣着實震住了,震驚的原因不是王體乾來接他,而是貴妃娘娘讓人來接他。
蔣方印也是暗自一驚,雖早知這魏舍人很得貴妃娘娘歡心,但今日由宮中來人道出,還是讓他心中一蕩。
娘娘這條船,不好上啊。
良臣琢磨着鄭貴妃這麼巴巴派王體乾來接他,肯定沒好事,指不定就是那小國舅鄭國泰打江南迴了京,惦記着自己幫他姐姐“翻案”搞宣傳呢。
自個真要接了這差事,辦不好肯定不行,但辦好了麻煩就大了。
要明白,他魏舍人大象粗的金大腿可都是朱常洛那邊的,而不是福王朱常洵那裡。
所以,鄭貴妃的名聲要是徹底轉變,連帶着朱常洵這福王形象肯定也變得上佳,那樣一來的話,要是鄭貴妃貪心不足,還想再爭一爭國本,良臣到時站哪邊?
站貴妃那邊,二叔完蛋,西李完蛋,巴巴也完蛋。大象粗的金大腿瞬間就成了蚊子腿,咬一口都摸不着邊。
不站貴妃那,站朱常洛那,貴妃那裡能有他的好?
萬曆一天不死,這大明朝的話事人就是他和鄭貴妃兩口子!
自古至今,有小弟不跟大佬走,還能混得瀟灑無比的麼?
你道龍頭棍是那麼好交出來的麼。
這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實叫人爲難。
蔣方印在邊上羨慕,魏舍人卻是苦上心頭,心境完全不同。
“這事不急,咱家知道舍人剛從建州回來,肯定有事要辦,咱家就在驛館侯着,舍人忙完告訴咱家一聲便是。”
王體乾頗是體貼,留了足夠時間讓魏良臣處理事務,說完輕聲一笑,說不打擾舍人公務了,便自個回了城。驛館在哪,不需他多說了。
熊明遇等人從後面過來時,正好看到離去的王體乾,又見魏良臣站在那裡發愣,都是奇怪。
蔣方印忙向熊明遇、尚伯芝以及那個李家的千戶打了招呼,態度和藹的很。尚伯芝知道這人是老恩主的幕僚,不敢怠慢,抱拳回禮。李家那個千戶如今不知自己前途如何,急於去找五爺李如梅,所以點了點頭後便道聲告辭,徑直進了城。
尚伯芝見了,不由冷笑一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前你李家的人橫的不像樣子,拿鼻子看老子,現如今,卻輪到老子來看你嘍。
蔣方印不以爲意,李成樑雖然走了,可李如梅這遼東總兵還在,眼下巡撫大人手頭事太多,暫時還顧不上李如梅。不過等巡撫大人忙完這陣,李如梅這遼東總兵也應該讓位了。
楊鎬的意思,似乎有意上書朝廷奏請麻貴出鎮遼東,此事若成,楊鎬在遼東手腳便能更加施展的開。
東李西麻,李成樑雖走,諸子及舊部卻在遼東盤踞,根深蒂固,單憑楊鎬一人想要讓李家徹底服輸很難。但若有麻貴相助,此事便容易得多。
熊明遇不識得蔣方印,但見尚伯芝和魏良臣對他都很客氣,也猜到此人恐怕是楊鎬的人,故而略微點了點頭。他是正牌進士,又是兵科給事中,京官清流,對一個沒有官職在身的人施以此禮,已是難得。
蔣方印忙做出一臉受寵如驚的模樣,與熊明遇客氣幾句,等熊明遇帶着隨從進城後,臉色卻冷了下來。
尚伯芝見蔣方印似有話與魏舍人說,也是知趣,帶着部下進城。如今老恩主做了巡撫,他自是不必再回上榆林堡。想來,有關他的調令老恩主已經辦妥。只是,那日魏舍人與他說的駐防建州一事,他卻是有些上心,就是不知魏舍人是隨口一說,還是真心有此念頭。
“巡撫大人兩天前去了陸河所巡視,須明日才能回來。大人囑咐,若舍人歸來,且在城中稍等,他有事與舍人商議。”
良臣注意到蔣方印轉達楊鎬的話用的是“商議”二字,而不是“吩咐”,頓時明白楊鎬清楚,他這便宜學生並非其部下,交接完建州的事務就要回京的。
這個細節讓良臣對楊鎬的細心高看了一眼,猜測楊鎬有什麼事要和自己這個小舍人商議的。或許,他不是想和自己商議,而是借自己的口向鄭貴妃,亦或萬曆商議吧。說一千道一萬,他魏舍人自身還沒有值得遼東巡撫和他商量的價值。
“巡撫衙門設於遼陽,寧遠伯歸京之後,朝廷暫無意再任遼東都司,故巡撫大人年前便在瀋陽開署辦公,待年後再搬至遼陽。”
蔣方印簡短說了下情況,然後告訴魏良臣住處已經安排好,現在就可去歇息。這一路良臣也是累了,正想睡個好覺,當下也沒意見,跟着蔣方印進了城。
到了住處後,蔣方印就見魏良臣的隨行擡了四個大箱子進去,他知道其中定是貴重之物,但知趣的沒有多問。可隨後又有一梳着女真髮式的女人從車中走出,不知所措的站在馬車邊看着魏舍人,倒真是讓他開了眼界。
“那個…這個…這位是我在建州納的侍妾。”良臣低聲解釋了下洛洛兒的來歷。
“舍人納妾是好事,少年佳人,郎才女貌…”
蔣方印何等妙人,當下就讚了幾句,可再仔細一瞅,那侍妾看着怕不是二八年華,而是過了花信年華,眉目之間皆是熟透,不由對魏舍人的習好刮目相看。
硬着頭皮送走一臉古怪模樣的蔣方印後,良臣讓鄭鐸安排人手住下,然後拉着瓜爾佳氏進了屋。
因爲累,又冷的厲害,良臣沒心思讓瓜爾佳氏給他暖暖鳥,只要她陪自己上牀睡下。不做事,也能取暖的。
這一暖,竟是不知不覺就天黑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掌燈在看着自己,良臣一驚,睜眼同時本能的坐了起來。
“有了新人忘舊人,魏舍人,你可是好的很啊。”
牀邊,葉赫東哥穿着一身白襖,隨意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