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高低,人有貴賤,寺有窮富。
和碧雲寺的香火旺盛、遊人如織不同,大覺寺門庭實在是太過冷清,半天下來也難得有幾個香客。
之所以如此,大概原因和該寺坐落位置過於偏僻,道路不便有關。畢竟,打開門做生意的,交通便利都是直接關係生意是否興隆的。
因爲生意不夠好,所以大覺寺的建築看着就過於老舊。
這又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寺廟越破香客就越少,香客越少寺廟越破,最後便是如今這般狀況了。
如今大覺寺中只一陳姓廟祝和兩個小徒,都是西山本地人。像大覺寺這般殘破之地,就是掛單的野和尚都不屑來的。
和尚是出家人不假,可出家人也有名利一說。要不然何以有名寺名僧一說呢?
想要有名,窮鄉僻壤肯定是不行的。那達官貴人們又哪有閒功夫去深山老林探訪什麼大師呢。
大師,須得近在咫尺,可望可及纔是。
許顯純是先魏公公兩天來的西山,在走遍西山諸多地方後,他一眼就相中了大覺寺。
給了看門的陳廟祝一百兩銀子後,便換來了陳廟祝的熱烈歡迎,不但將廂房收拾得乾乾淨淨,還親自帶着兩徒弟拿着弓弩說是要爲客人弄頓西山特色的野味。
出家人不吃素反吃葷,可把許顯純弄懵了,也把剛剛晃過來的魏公公給震住了。
“這野豬是和尚打來的?”
魏公公算是開了眼界,和尚們再假可公然打獵吃肉卻是頭一遭瞧着。
許顯純很肯定,因爲當時他是和和尚師徒三人一起打的獵。
“和尚真性情中人。”
魏公公很是讚了一聲,“只是佛祖若知道了怕是不喜。”
“施主又不是佛祖,怎知道他不喜?”
陳廟祝也有禪語,佛理也很直白。
謂我不吃他不吃,這野物就要氾濫,不但會糟蹋莊稼,還會害了成千上萬不如它的小獸生命。
“殺生便是救生,葷也罷,素也罷,不都是這大千世界的生靈麼,又何必分得那般清楚。出家人做事,但求一個本心,執着食不食肉,纔是假。”
陳廟祝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放着豬血,兩個小徒在邊上幫着按豬腿。
這頭野豬份量不輕,怕有兩百多斤重,力氣也大,陳廟祝逮它的時候可是費了不少勁的。要不是許顯純及時幫忙,這頭野豬怕就得跑了。
“閣下真高僧也!”
魏公公對眼前這其貌不揚的陳廟祝那是由然心生敬佩,將御賜蟒袍隨手一脫,抄起袖子就幫起忙來。
“從前只殺過人,殺豬倒是頭一回,有趣。”
望着已在木桶中凝固的豬血,魏公公心中感慨:豬血配油渣、鹹菜大火快炒,可是人間美味。
兩個小徒一聽這位官爺從前殺過人,都有些害怕。其中一個哆嗦了下,險些叫野豬蹦起來。
“莫怕,這位官爺不是壞人。”
陳廟祝示意小徒將盛豬血的木桶拎到一旁,擡頭打量了魏公公一眼,淡淡道:“殺人若爲救人,施主便可放手去做。世間若無施主這等人,弱小者便暗天無日了。”
“大師在此屈材了。”
魏公公哈哈一笑,從許顯純手中接過一桶滾熱的開水,“我幫大師拔毛。”
說着就和陳廟祝還有他那兩個小徒一起把野豬吊了起來,幾人一起將滾燙的開水往豬身上潑去。
“這刀不錯。”
魏公公接過陳廟祝遞來的剃毛刀學着對方的樣子在豬身上刮擦起來。被開水燙過的豬毛甚是柔軟,極是好刮。
“刀不錯,也得看用的是什麼人,方法對不對,好比殺人的刀可幹不了這活,刮毛的刀也殺不了人。”陳廟祝頭也不擡道。
“和大師說話,真是越來越佩服大師了,這大覺寺可容不下大師。”魏公公越發高看這和尚了。
“有什麼容下容不下的,如我這種人又能做得了什麼?倒是看施主面相,就是做大事的人。”
陳廟祝刮毛的動作可比魏公公熟練得多,一看就是經常殺豬宰羊的。
魏公公饒有興趣道:“大師懂得看相?”
陳廟祝搖頭道:“不懂。”
“那爲何這般說?”魏公公面色古怪。
陳廟祝放下刮毛刀,瞥了魏公公一眼:“因爲你是當官的。”
“唔?”
魏公公點了點頭,心中敬佩更盛:多麼簡單的道理,又是多麼深奧的道理啊。
“我大覺寺一年到頭也接待不了幾個香客,昨日卻是來了許多,且都是些知書達理的讀書人,再有穿蟒袍的施主,貧僧就是再愚鈍,也知施主們必是有大事要在我寺商議,貧僧真是倍感榮幸。”陳廟祝出家人不打逛語。
“狗屁的大事,於咱而言,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不如一笑置之,一生全是閒事纔好。”
魏公公笑的很爽朗,好久沒遇到過這種有趣的人了,上次還是宋獻策那矮子。
“閒事也是事,咱們做人的,一生到頭來不都是在做閒事麼。閒事未必不是大事,大事未必就是閒事,道不同路卻同,所謂今夜險關攔路前,他朝無題也相同,大致便是此意吧。”
陳廟祝給野豬開膛破肚的樣子頗是灑脫。
魏公公幫着把內臟拿出,忽的問道:“大師殺過人麼?”
“貧僧不殺生。”陳廟祝回答的很堅定。
“那?”
“禽獸非人。施主難道要將禽獸視作人,將殺生與殺人對等麼,那可是滑稽了。”
“有理!”
魏公公將粘呼呼的豬大腸放在一邊。
“我殺過人,大師不怕我?”
“怕人的人不一定殺不了人,不怕人的人也難逃他人所殺。英雄氣概,大義凌然,不過是騙人的小玩藝而已。”
陳廟祝合什頌了一聲佛號,“所以貧僧有何好怕施主的?”
“大師好禪理啊。世人若都如大師,哪有那許多小事大事煩心事。”
“世上只有一個施主,也只有一個貧僧。”
陳廟祝說話間從小徒手中接過分骨刀,麻利的將野豬一分爲二。
魏公公對邊上的許顯純道:“大師纔是真高人啊,懂得大道理可比咱們多得多。”
聞言,陳廟祝笑了起來:“施主過譽了,貧僧哪懂什麼大道理,說句難聽的,貧僧眼中的道義二字,不過是誰勝了誰就是公道,誰活着誰就是大義。”
頓了一頓,不無尷尬的又說了句:“當然,誰是當官的也說了算。”
魏公公樂了:“也是,當官的管不了佛祖卻能管得了你們出家人。”
“所以,貧僧這才殺生款待施主和施主的朋友們。對了,這野豬肉,施主要紅燒還是白煮?”
陳廟祝剁下一塊五花肉提在手中,“貧僧個人建議紅燒的好,聞着香,嚼着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