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
本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張炳原是不理會廠衛這幫人,但聽了那胖子的話,沒來由的一突:這事怎麼和高公公牽上關係了?
高公公何人?
宮中大璫高淮是也!
此人萬曆十七年進宮,二十四年便爲尚膳監監丞,然後受命開礦,徵稅遼東,直至現今。
前年皇帝因高淮在遼東開礦徵稅有功,特意提其爲司禮隨堂太監。
隨堂太監是內廷二十四衙門唯司禮監纔有的職司,其地位處於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之下,卻高於其餘各監的掌印、少監、監丞(御馬監除外)。
一般而言,司禮監的秉筆和隨堂太監必須是在宮中當差,很少外派爲鎮守或礦監稅使、監軍織造的。
這主要是因爲司禮監負責批紅之權,每日都要處置內閣遞來的奏疏,權勢固重,但職事也重,輕易不得離京。
隨堂太監幾乎都是文書房出來的,其中大半還是內書堂出身,在司禮監中作爲秉筆的副手,幫着處置公文。
通常,隨堂太監做上幾年,秉筆有缺就會補上。
有明一代,能爲司禮秉筆太監已是內廷最高職司,其重要性不亞於外朝官員入內閣。
簡言之,司禮監就是內廷的內閣,掌印爲首輔,秉筆爲閣員,隨堂則對應外朝的六部九卿。論權勢,更是絲毫不比尚書侍郎們差。
故而,內廷中人一輩子爲之奮鬥的目標就是成爲司禮監中的諸位大璫,這比讀書人寒窗苦讀十年金榜題名還要風光。這也是爲何民間那麼多人成年之後都選擇自閹入宮的原因,無外乎做太監也能出人頭地,並且比讀書人更容易發跡。
高淮人在遼東,卻能蒙升司禮隨堂太監,可見當今萬曆皇帝對其十分器重。
只是,高公公現如今人在遼東,卻怎的和關內的事牽上關係?
聽這胖子語氣,似乎他乃高淮的人,要是東廠捉了他,就是和高淮過不去。
高公公緣何要和管東廠的陳公公過不去?這胖子又是他什麼人?
結合之前東廠在找臨清來人這件事,張炳隱約猜出這胖子或許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臨清人。
管臨清稅關的是天津稅使馬堂,如果這胖子就是那人,此事對馬公公又有什麼影響?
胖子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使得宮中幾位大璫都牽扯其中?
張炳苦思不得其解,他只是二十四監不入流的下四司之一寶鈔司的監丞,哪裡能接觸上面的事。僅憑現有的這幾點信息,他還沒法從中窺出真相。
不過在宮中這麼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件事大有蹊蹺,且必定是樁大事。
“此人乃我錦衣衛緝捕要犯,你們東廠不能將人帶走!”
王曰乾也看出不對,目中精光一閃,不管是不是這人,一個箭步就擋在了押解那胖子的衆番子前。其幾個手下也是不假思索緊隨其後。
“我東廠拿人在前,你這會卻說是你們要捕的人,王兄,似乎亂了規矩吧。”
鄧賢眉頭微鎖,這胖子身份肯定無誤,否則也不會知道他是誰。只是這胖子忒是狡猾,竟將身份亮了出來,欲引錦衣衛和他東廠搶奪,倒是棘手。
遼東礦監高淮,鄧賢是有所顧慮,此人深得皇帝寵信,不比東廠督公陳公公差,得罪了他沒什麼好處。
然而高淮雖權重,但人在遼東,所謂縣官不如現管,東廠是陳公公管着的,鄧賢倒不怕高淮敢越過陳公公找自己麻煩。而且他不確定這件事和高淮到底有沒有關係,有可能是這胖子信口雌黃,扯大旗作虎皮。
胖子間接擺明身份,讓錦衣衛的人跳出來後,便再也不吭聲,只一臉冷笑的看着鄧賢。
看着,竟是絲毫不懼東廠。
良臣有點看不懂了,這其貌不揚的胖子還真大有來頭?
真是人不可貌相,眼拙了,眼拙了。
回想胖子這一路上的表現,良臣不禁暗自佩服,這扮豬吃虎的功夫不比他遜色。
至於什麼公公不公公的,良臣渾然不當一回事。在他眼裡,除了他家二叔,其餘的公公皆是浮雲,揮揮手便都散了的貨。
他現在只想知道,這胖子有什麼底氣能從東廠手中脫身。
看來看雲,良臣撇了撇嘴,貌似這胖子功夫還是不到家,東廠並沒有放人的意思。
鄧賢當然不可能將人給放了,更不可能將到手的人讓給王曰乾,他雙眼微眯,沉聲道:“王兄,人,我是要定了。看在廠衛一家的份上,王兄莫要逼我。”語氣已含威脅。
衆番子也將錦衣衛的人圍攏起來,看架勢,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
對面二三十人,自家卻只七人,真是動起手來,肯定討不了好處。
王曰乾的手下都很緊張,一人在邊上低聲詢問頭兒怎麼辦。
王曰乾思慮片刻,擡手對鄧賢道:“好,今日給你東廠面子,人,你帶走!”
聞言,鄧賢暗鬆口氣,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願和錦衣衛大動干戈的。不管怎麼說,他鄧賢都是錦衣衛出來的,雖然現在叫那邊的人罵得狠,可也不能把事做絕了。
“多謝王兄!”
鄧賢怕夜長夢多,吩咐手下立即將人帶走。
“不要推,我自會走。”
胖子神情不慌不忙,經過王曰乾面前時,微微哼了一聲,爾後轉身看了眼廟中衆人,便扭頭向外走去。
那樣子,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味道。
配合他那肥碩的身軀,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良臣感覺胖子似乎對自己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東廠的人走後,王曰乾也無意再呆在此處,帶着手下也走了出去。
來到樹林邊牽馬時,一個錦衣衛問道:“大人,我們就這麼走了?”
王曰乾搖頭道:“四檔頭在天津衛,我們馬上趕過去。”
說完又吩咐另一手下速去通知其他人馬,將此事告知,務必讓他們想辦法拖住東廠的人,絕不能讓東廠搶在錦衣衛前頭將人帶進京。
東廠的四檔頭是宮中的內檔,姓石名元雅,亦是這次行動的指揮者,此刻正在天津稅使馬堂處。
廠衛積威厲害,廟中,一衆躲雨的旅客仍是沒有人敢動,直到半柱香後,方有一個車伕大着膽子到門口張望了下,然後告訴大夥道:“諸位,人都走了,雨也停了,我們上路吧。”
衆人忙紛紛站起,拎包的拎包,抱孩子的抱孩子。方纔那一幕,就好像從未發生過般。
良臣也拍了拍屁股,將包袱系在身上,坐了這麼久,他腰有些酸。他是和許顯純一起出來的,落在他們後面的是張差。
一場大雨,加上剛纔廠衛馬匹的踐踏,讓通往官道的這條小路變得十分泥濘。
好不容易走到馬車邊時,良臣膝蓋以下全是爛泥。還好,官道上不怎麼爛,只是滑而矣,有一些日久失修的地段積了不少水。
一大幫人在路邊用樹葉草叢抹乾淨鞋子後,便紛紛上了車。
這一路,倒是再也沒有事發生。
三天後,良臣他們到達了靜海縣,這裡離天津衛很近,離北京也只三四日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