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祥公公真是與衆不同。
很親民。
王永壽拉着良臣見到這位提督太監時,就見這位一身紅袍的大璫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手裡捧着陶罐,正專心致志的接鹿血呢。那專注勁,一點也不肯浪費的精神,看在良臣眼裡,簡直就是幾十年的老勞模。
“慢着點,慢着點,莫噴出來了…對對對,按住了,哎!…小心!”
看着新鮮的鹿血一點也不浪費的流進陶罐裡,劉吉祥的臉上透着無限的滿足。那鹿血的腥味好似剛開爐的靈藥,讓他老人家倍感精神。
地上倒着的是一頭公鹿,很是雄壯,可惜,活不了了。
“督公!”
王永壽叫了一聲,叫人的時候還不忘把良臣往前拖了拖,生怕他跑了似的。
良臣納悶,王永壽幹嘛對自己這麼熱情,難道這胖子知道自己這海事太監錢途無量,有心入股不成?而且對方的官話聽着,怎麼感覺很夾生的味道。
邊上宋欽也許知道王永壽爲何這樣,不過卻沒跟良臣說什麼,只笑看劉吉祥在那接鹿血。
“咱家正忙着,有事等會說。”
劉吉祥聽到了王永壽的聲音,卻是頭也不擡一下,示意武驤右衛的人把陶罐拿住後,從邊上烏木牌手中拿過一把小勺子,然後竟是直接舀了一勺還熱着的鹿血喝了起來。
王永壽和周遭人見了都很平常,宋欽也沒什麼反應,良臣卻有些想嘔。鹿血這玩意,是具有藥效,聽說效果還挺多,可這麼直接喝,還真是讓人有些受不了。
一勺鹿血喝下肚後,劉吉祥胃中如有一團暖火,許久,長舒一口氣,在衆人的目光中很是自然的打了個嗝。
“督公!”
貼身的打手巾忙將一塊溼毛巾遞了上去,劉吉祥接過將嘴角四周的鹿血擦乾淨後,點了點頭,拍了拍那頭公鹿,露出一臉同情的表情,嘆息一聲將公鹿的眼睛合上,爾後方懶洋洋從地上站起。
“宋欽來了啊。”
劉吉祥的視線落在恭侯的宋欽臉上,頓時笑了起來,擡手示意他們都過來。
“文林郎說這鹿血大補虛損,益精活血,現在看來,果不虛言,督公這是越來越精神,看着也是越來越年輕了。”
宋欽笑着說道,他這話固然有恭維成份在內,不過劉吉祥今年已經六十有餘,臉上也有不少皺紋,可卻十分的精神,看着頂多五十出頭,想來與這常年喝鹿血離不開關係。
“那是當然,藥聖豈是浪得虛名的,話說李時珍早些年在先帝潛宅時,咱家還有幸給他煎過藥湯呢。”劉吉祥回想起往事,不勝唏噓。
良臣有些明白了,原來文林郎就是李時珍,傳聞萬曆他老子隆慶早年間請李時珍看過病,想來那時這位御馬監的提督太監就在裕王府當差吧。不過卻是沒想到御馬監的提督太監也能稱“督公”,他原先一直以爲非東廠太監不能呢。
“你是奔大同那批馬來的?”劉吉祥笑着問宋欽。
宋欽點頭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督公的法眼。”
“那批馬咱家昨兒就看過了,不錯,都是上等的戰馬,不過…”劉吉祥看向滿臉堆笑的王永壽,“武驤右衛也缺馬,永壽跟咱家說了幾次,你看是不是先緊着永壽這邊?”
“是,是。”王永壽不住點頭,“督公不是不知道,我武驤右衛馬額缺了三成多呢,這要再不給補上,奴婢都不知怎麼跟下面人說了。”
聞言,宋欽自是不甘,忙道:“督公,我勇士營缺額可是近半,已數年未補過。”
“這樣啊,”劉吉祥不置可否。
王永壽忙轉過頭對宋欽道:“宋公公,你還是等下批吧,下批再有軍馬過來,咱家肯定不和你搶。”
“督公!”
宋欽沒和王永壽爭什麼,一臉爲難的看着劉吉祥。
劉吉祥沉吟片刻,笑了起來,揮了揮手道:“行了,這事回頭再說,你宋欽難得來南海子一趟,咱家總不能讓你白跑,咱們先去吃飯。”說完就準備讓王永壽去置辦酒菜,他鹿血是嚐了,鹿血酒可沒沾嘴呢。
正要開口,卻發現王永壽身後有個小傢伙在衝他笑,露出一嘴白牙,看着頗是忠厚,且笑容也很是誠懇,不由讓他愣了下:這人是誰?
見狀,王永壽忙將良臣拖上前,笑着對劉吉祥道:“督公,這小子是內官監的人。”
“內官監的跑南海子來做什麼?”劉吉祥有些疑惑,御馬監和其餘各衙門可不大接觸。
王永壽這纔想起自己也不知道這小子跑南苑做什麼,良臣準備開口說明來意,宋欽已然將那張張誠名貼取出,遞到了劉吉祥手中。
“張公公的人?”劉吉祥掃了眼名貼,擡頭打量起魏良臣來,“你找咱家何事?”
良臣忙上前道:“我是想請督公開個恩,從積水潭馬場調個人。”
對方持的是張誠貼子,無論如何劉吉祥都是要給那位秉筆一個面子的。當下問道:“你要調何人?”
良臣報了陳默的名字,劉吉祥聽着沒有印象,問邊上的打手巾:“陳宏那裡有這人麼?”
打手巾小太監略微想了想,便很肯定道:“有,督公不記得了,那人是內書堂的,去年得罪了王公公給差到咱們御馬監,督公給撥在積水潭的。”能跟在提督太監身邊做打手巾,肯定是火者中的是傑出者,既要機靈,也要記性好。
劉吉祥點了點頭,看了眼魏良臣,示意打手巾將自己的名貼拿一張給對方。
“你持咱家的名貼去積水潭跟管事的陳宏說,人安在你內官監,回頭你到文書房那邊補個手續。”
“多謝督公!”
良臣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就辦成了,很是高興。王永壽卻比他更高興,拉着他的手走到劉吉祥面前,興奮道:“督公,有好事咧!”
“什麼好事把你樂成這樣,說給咱家聽聽。”劉吉祥哈哈一笑。
“皇爺準開海貿了!”說這句話時,王永壽的表情很是誇張。
劉吉祥吃了一驚:“怎麼可能?”
“真的!”王永壽一指良臣,“他就是負責這事的海事太監。”
良臣能怎麼辦,只能點了點頭,表現王公公說的沒錯,他就是欽命提督海事太監。
劉吉祥接受了這個事實,震驚過後,神情卻變得陰沉起來。
“這麼大的事,司禮監那幫人卻不跟咱御馬監露半點口風,看來咱御馬監真是不上人家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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