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不僅僅下在遼陽,而是在整個遼東落下,將整個遼東大地染白,以致世間白茫茫一片。
風雪中,距離遼陽城數百里之地的蓋州析木堡一帶,卻有一支千餘人的隊伍正在風雪中吃力的前行着。
這支隊伍便是四天前接到遼陽軍令,奉命調撥至五軍都督府左府僉書劉綎老將軍帳下的金州遊擊尚學禮部。
接到軍令後,尚學禮不敢怠慢,連忙帶領兩個兒子尚可進、尚可喜並所部1500餘官兵往遼陽出發。
行至蓋州時,又接劉綎軍令,告之不必赴遼陽,直接奔定遼中衛即可。當下尚部便折了方向往東邊的定遼衛趕去。
行至析木堡一帶時,老天爺卻突然降下大雪。伴隨鵝毛大飛雪的是呼得人臉都疼的凜厲北風。
官兵們都是凍得不行,眼睛也快睜不開,那拉運輜重的馬車和牛車也因地滑難以行進。
有幾輛馬車滑到了路邊的溝子裡,使得本就艱難的行軍隊伍一下就堵在了道上。官兵們亂哄哄的,馬叫牛叫的亂成一團。
尚學禮次子尚可喜見這樣下去不行,便勸父親暫停前進,讓士兵們尋個避風處躲避風雪,待風雪停後再行啓程不遲。
尚學禮長子尚可進卻道:“不可,軍令如山,劉將軍要我部五天之內趕到定遼衛城,若我部延期不至,必受劉將軍軍法從事!”
“大哥,這風雪下的這麼大,將士們如何前行?”尚可喜爲難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尚學禮也感棘手,遼東這地下大雪是常有的事,可這場風雪來勢之大,饒是他尚學禮在遼東三十多年也是頭回見。軍令是要從,可官兵目前的現狀怕是很難再繼續行軍了。
正當尚學禮猶豫是不是聽次子所言時,尚可進卻說道:“不若這樣,父親,兒子去叫人卸下多餘的東西,咱們輕裝前進。”
尚可喜一聽就搖頭反對:“大哥,沒了輜重,到了定遼城我們吃什麼,喝什麼,又拿什麼和建奴打?”
尚可進道:“劉將軍那裡自會有安排,總之不能誤了軍期。”
“咱們是後媽養的,劉將軍是關內來的,大哥能保證劉將軍對待我們一視同仁?”
尚可喜說的是實情,雖說他們金州兵算是遼東主兵,劉將軍從關內帶來的兵是客兵,但現在他們是被經略衙門調給劉將軍指揮,這就主客易位了。誰敢拍着胸脯說劉將軍下面的人一定肯把東西給他們這些金州兵。
而且這次倉促發兵本就準備不足,上面連出兵的餉銀都還沒發下來,就隊伍裡帶的這些東西還是好不容易省出來的家當,就此丟棄了哪個不心疼?
說是打仗,可打的是錢啊!
衣服,兵器,吃的喝的住的睡的,就是擦屁股的鈔紙哪樣不要錢?
輕裝前進,說的輕鬆!
尚可喜堅持自己的意見,又道這次去打建奴他們金州兵充其量就是個協助打下手,說不定就是趕過去也沒仗可打,因而大家面子上過得去就行。真誤了軍期也不能怪,誰讓這風雪下得這麼大呢。
“老二你胡說什麼!”
尚可進叫弟弟的話給氣着了,“魏公公曾言,我大明若有一日真要傾力剿滅建奴,則必是事關國運之戰,絕非哪家哪姓之事。屆時,我遼東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敵之責!若是有哪個存了私心,使那建奴坐而壯大起來,則這遼東便無我漢人寸土了!”
言畢,又與父親尚學禮道:“父親,自你隨祖父從關內遷到這遼東來已有三十多年,我尚家上上下下早就是紮根在這遼東,視遼東爲祖宗之地。如今遼東有事,便是我祖宗之地有事,父親難道願意祖宗之地叫他建奴佔了去嗎!”
“祖宗之地當然不能叫建奴佔了!”
尚學禮哈哈一笑,“我尚學禮的兒子都能如此豪氣,我這個當爹的豈能不如兒子!”
說完,朝左右軍官一指:“去,讓弟兄們把輜重卸了,輕裝前行!不管這風雪有多大,哪怕是天上下刀子,我金州的兒郎也要按期而至!”
“得令!”
左右軍官立時前去執行命令,不一會官兵便將輜重丟棄,輕裝冒着風雪繼續前行。
如此金州軍又行了三日,這三日之中風雪雖停,但因輜重丟失,金州軍補給很難。
沿途並無大的城鎮,只一個百戶所勉強支應了一些糧食,令得金州的官兵只能半餓着肚子趕路。
好在,尚家父子同官兵一樣,尤其是那尚可進食與官兵同食,住與官兵同住,行與官兵同行,令得金州上下異常凝聚,皆無怨言。
這日,金州軍行至距離定遼衛城只百餘里的安平山一帶時,路遇另一支兵馬。
前方金州軍官稟明身份詢問對方,對方自報來自皮島,領軍者是東村太郎副將。
金州軍官納悶東村副將是何人時,後面遊擊大人的長子尚可進已然快跑而來,朝對方喊了一聲:“可是東村君!”
“莫不成是可進君!”
對面明軍之中傳來爽朗笑聲,“義州一別已是年許,可進君別來無恙啊!”
伴隨笑聲,皮島駐軍、皇帝親軍皮島特別旅團的旅團長東村太郎攜所部四大將達音布、牛柱、胡裡海、費古倫欣然而至。
“忠誠!”
馬上的皮島將領們朝尚可進行了軍禮招呼,在父親困惑的目光下,尚可進同樣將右臂擡至半空,興奮道:“忠誠!”
“遼陽的蔣先生說金州和我們皮島都歸劉將軍指揮,當時我就斷定可進君一定會隨軍前來,論起殺建奴,可進君可是追隨主公大人的一刀斬啊!”
東村太郎笑呵呵的從馬上躍下來到尚家父子面前,尚可進忙爲父親介紹東村。
一聽這個東村是魏公公麾下的倭將,尚學禮立時拱拳致敬。雙方客套一番後,見金州軍官兵面色都不好看,且隊伍竟然沒有帶輜重糧草,東村大爲詫異,詢問知是金州方面爲了趕軍期棄了輜重輕裝前來,東村立時肅敬,命胡裡海將所部糧草勻出一些分與金州方面。
尚學禮忙謙辭:“這如何好意思?此地離定遼城已經不遠,我部進城之後劉將軍自有分撥。”
“尚大人不必與我客氣,我與可進君交好,尚大人便如我之父親一般,中國有云兒子孝順父親,天經地義,還請尚大人不要推辭!”
在東村執意下,尚學禮這才收下皮島軍的糧草,金州上下俱是鼓舞,當下與皮島軍一起埋鍋竈飯,吃飽肚子後一同趕往定遼城。
途中,見皮島軍的官兵俱是綁腿棉衣外套棉甲,不但武器裝備較金州先進,軍容軍紀也是肅然,尚學禮不禁對東村治軍之能感到欽佩。
“父親有所不知,非是東村有治軍之能,而是皇軍上下俱是一體,各部皆按魏公公所授《步兵操典》習練,各部恍若一整體,不動如山,侵略如火,其徐如林,其疾如風,非我朝其餘兵馬可比.....那魏公公纔是當世一等一的治軍之人啊。”
尚可進提及魏公公時,當真是一臉崇拜。
“再是能幹,也不過是個太監。”尚可喜卻有些不以爲然。
“你懂什麼?”
尚學禮瞪了眼次子,斥道:“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以身殘而輕視他人。魏公公近君養親,本就大毅力之人,更難得有此強軍治軍本領,又得皇帝看重,這等人物我等要交好,絕不能與之爲敵,否則便是爲家族惹來大禍。”
說完,語重心長的提醒次子莫要忘記李七公子那事。
尚可喜滯了下,心也突了下,是啊,那個魏太監連寧遠伯的七公子都能綁去勒索,事後不但沒掉根毛反而官越做越大,成了遼東的鎮守太監,如此人物又豈是他尚可喜能小瞧的。
“若有機會,爲父還得跟魏公公多討教討教治軍本領呢。”
尚學禮挼須,暗道太監治軍如此,這當世英雄,怕真以魏公莫屬啊。
兩日後,金州軍和皮島軍終是如期趕到定遼衛城,劉綎此時也率本部兵馬趕到定遼城。
監軍海蓋兵備副使康應乾本就是尚學禮的上官,因而金州軍一進城康應乾就過來相見,知道金州方面因爲趕路缺乏糧草之後,康立即讓人調了糧草。
稍後,康又帶尚學禮與皮島軍的東村太郎去見劉綎。
正忙於軍務的劉綎對兩軍能夠按期而至表示滿意,寬勉幾句後便讓尚與東村聽監軍安排紮營,何時出征俱侯軍令。期間並沒有表現出對東村太郎這個倭將的任何奇怪和不快。
事後,尚學禮方知劉老將軍麾下就有數百倭兵,都是劉老將軍當年從朝鮮帶回的。
東村太郎率部在定遼城安頓後,便私下去找了劉老將軍手下那些倭兵敘舊。
這些當年日軍侵朝部隊的老兵聚在一起後,自是有許多滄桑感慨。待從東村耳中聽說關白早死,德川建立之幕府已被皇軍擊敗,眼下新日本國重生且參加了這次討奴之戰,劉綎帳下那些倭兵都是激動落淚。
原因是,回國有望。
在定遼城中等了數日後,大軍卻遲遲沒有出征,尚學禮到監軍康應乾那裡打聽了一下,原是劉老將軍在等四川的兵。
因在四川鎮守時間長久,劉綎便愛用四川兵,只是四川兵實在太遠,根本無法按兵部的期限抵達遼東。
如此又過兩天,四川兵還是未至,遼陽催兵命令連至,劉綎只得率軍出征。
劉綎這一路行軍路線危險而遙遠,重巒疊嶂,騎兵不能布成陣勢。四天後,劉部駐紮深河,東村太郎請爲先鋒,連克河對面牛毛、馬家二座建奴敵營,斬殺建奴兩百有餘。
此戰,爲平奴戰事第一捷。
此後,劉部繼續向黑圖阿拉挺進。金正黃旗一部防守董鄂路,聽說有明朝大軍到來,領軍牛錄額真決意迎戰。
劉綎命山東都司周文、南京六營都司姚國輔率兵重重包圍金軍,金軍寡不敵衆,損失二名軍官,五十人受傷,其餘的人突圍潰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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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建奴如此不堪一戰,劉部上下俱是大振,緊隨建奴之後深入,不知不覺已挺進兩百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