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鎬在被御史彈劾之後上書請辭,在沒有得到皇帝同意的情況下,直接棄官回家了。
遼東肯定不能沒有巡撫,所以吏部在得知楊鎬回鄉的消息後,馬上推薦了新任遼東巡撫人選。
此人就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張濤。
張大人是湖廣黃陂人,其父張天爵乃湖廣首富,本人自中進士後便官運亨通,只一任縣令就高升北京做了清流官——工科給事中。之後便一直在科道打轉,直至爲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是典型的清流貴人。
這次得以出任實權遼東巡撫,張大人自是躊躇滿志,上任之後不到半個月,即向朝廷上書,建議將建州等衛女真安置遼東諸衛,如瀋陽、如東寧、如遼陽等衛,如金、復、蓋等州。謂“其犬羊就柙,獷悍猶存,故不差不糧,亦不委任以事。”
這句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說,朝廷應當對遷居遼東各衛各州的女真族人加大懷柔力度,使女真族人能夠自由的生活在遼東各衛,並且爲了使他們對大明感恩戴德,朝廷不但不能要他們的錢糧賦稅,還要給他們比當地漢民更好的待遇。
謂“優待安置,供給賞賜,有求必應”,則女真各族則必對大明感恩戴德,不起異心,從而遼東能夠長治久安。
這一條,不但但是針對女真各族,也是對蒙古各族的。
看來,這位張撫臺是非常痛恨前任楊鎬上任之後大動干戈,對蒙古炒花部發動大規模攻勢的事,否則,不會有此提議。
結合楊鎬就是被御史彈劾他擅起邊釁一事來看,這位新任遼東巡撫完全是來全盤否定他的。
剿的另一面,自是撫。
爲了儘快突顯政績,張大人把這個“撫”的力度可是大大提高,甚至不惜降低遼東漢民地位。
大概,他是想告訴女真和蒙古各族:你們看,連漢人地位都不如你們了,你們還要跟大明做什麼對,還不趕緊遷過來過太平盛世。
“放他孃的屁,張某該殺!”
魏公公拍案喝起,鬧半天,那在瀋陽城、遼陽城、開原、鐵嶺等城爲黑臉老漢做內應的女真、蒙古細作全是打這來的啊!
內遷,不是不行。
可內遷的前提是老巢必須不存在啊!
你張濤若有本事把黑圖阿拉給平了,把建州衛的貴族統治集團全給宰了,把那幾萬被黑臉老漢擄去的漢人救回來,你可以搞這個內遷。
可人老巢基業穩固,且正興旺,四面征戰擴大地盤,你卻來搞這個內遷,不是把自己脫光了任人家幹麼!
黑臉老漢不趁機往遼東各衛滲透,他就不叫奴爾哈赤了!
同時,內遷諸部是要受地方管制監視,是要打散,加以同化數代之後方能視爲子民。哪是這般自由來去呢,還把他們的地位擡到遼東主體民族漢人之上呢。
這麼搞,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那些遷在遼東各衛所的女真人、蒙古人永遠不會和大明一條心,也永遠不會和他們的鄰居漢人一條心,他們會更加的抱團,因爲唯有如此,官府纔會源源不斷的給他們好處。而這些好處最終則演變爲絞死大明朝廷的繩索。
張濤,你他孃的真是一個活脫脫的豬隊友!
不能爲了否定而否定!
公公氣不打一處來,楊鎬雖有薩爾滸之敗,但那是兵部催他進兵的結果,就跟洪承疇在松山一樣被個兵部主事死命往死裡摧是一個性質。
可人楊鎬好歹還知道怎麼對付這些異族,雖然這位便宜老師沒有采納學生的建議先對付建州女真,而是先解決在遼河中上游活躍的蒙古炒花部。
但可以肯定的是,楊鎬對女真始終是有戒心,並且一直準備着手“雷霆掃穴”的,這位經略大人從來就沒想過撫,要不然他就不會和李成樑鬧翻了。
張濤張大人咧,不求你雷霆掃穴,不求你做出什麼成績來,你維住穩就行!可你乾的這就什麼事噢…
瀋陽怎麼丟的,遼陽怎麼丟的,鐵嶺、開原…
那一座座堅城,有幾座是叫後金兵攻破的呢,都是從裡面被打開的!
是誰打破的!
公公這個恨啊,這要是張濤就在他面前,哪怕對方是遼東巡撫,公公也要活活掐死他!
裘知縣叫嚇了一跳,拿起那邸報來看,卻是沒瞧出不對,反而深以爲然。
遼撫在奏疏中說,以往屢有漢民與女真、蒙古各族人等發生衝突,致起糾紛。以後再遇這類事,有司官差要“國輔如法”,先予以懲治漢民。
如此,漢民自畏國法,不敢再起糾紛,衝突自然便少。
這一條,裘知縣以爲可行,他認爲遼東諸般糾紛定是漢民恃多凌少,恃強凌弱的結果,倘能如遼撫這般施政,那漢民又豈敢擅自生事。
這是德政,是好事啊。
其餘諸項建議,看着也都是很好。
如,遼撫提出,一旦遼東發生災荒,則遼東地方官府要積極爲女真、蒙古各族提供物資進行賑濟,使之感大明恩德。
又若各族之間有了糾紛,則大明要以公正立場爲他們化解,使各部落之間儘量和平相處。
又建議,要竭盡所能爲女真、蒙古各族提供貿易上的方便,甚至可以通過賞賜的方式給予各族經濟上鉅額資助。
歸結起來就是,各族有了錢,能吃飽肚子,誰會鬧事呢。
與其朝廷耗盡無數錢糧、人力平叛,不如直接給錢得了,能省多少事呢。
裘知縣心想換他做遼撫,怕也想不到這些好法子。
可見魏公公那怒氣沖天的樣子,還說人家遼撫該殺,裘知縣哪敢表露心跡。
魏公公真是恨啊!
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張濤亂來,人家是遼東巡撫,鳥都不鳥他這太監的。可笑他還讓陳默打點關係,指望這位新上來的遼東巡撫能按自己想法做些事呢。
當務之急,也就是盡人事了。
公公讓裘知縣取來筆墨,趴在知縣的案桌上就開始提筆給萬曆的題本了。
裘知縣不過小小縣令,可沒有給皇帝上書的權利,甚至他的奏疏都達不到通政司,所以瞧着魏公公給皇帝上題本,也蠻好奇的。
隨着一行行字顯在紙上,裘知縣卻是看的發愣也心驚:這魏公公怎麼盡把實話告訴皇帝呢。
公公這一回是真的改了本性,他一句也沒瞞皇爺。
有關魏國公徐弘基煽動南都勳臣聯手攻擊自己的事,魏公公一五一十的跟萬曆說了。
在哪打的仗,怎麼打的,繳獲多少,俘虜的貴人是按什麼價要他們出錢贖……事無鉅細,全都說了。並表示這些“贖銀”他都將解運京師,遞進內庫由皇爺處置。
一大通老實話的最後,則是一句不着調,和上面所說完全無關的話。
“臣近日看邸報…”
公公高度讚賞了新任遼撫張大人的施政方向,認爲其所提出來的種種制度都是合理合情的,但不妨再加一條“蓄髮易冠”制。
“臣以爲,蓄髮易冠,實爲國朝雅政……”
落筆之後,公公按上了印,然後呸了一口。
這一口唾沫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裘知縣臉上。
..........
感謝不了大貴人,就感謝下小貴人風鈴陶、無妄道長、呀呀啦咯呸啲三位的20元打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