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客棧前面的飯鋪裡,不時有手持兵器的大漢進進出出,有的喝了幾杯酒,就故意敞開衣襟,一條腿架在凳子上,凸顯自身的豪邁。
此處荒郊只有這一家客棧,還要再行半日腳程才能到達福州府,故而客棧裡十分熱鬧,招待的多爲江湖人士。
李加隆來到這裡的時候,客棧裡的空鋪已經沒有了,但他並不着急,畢竟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不多,只要付出的錢財足夠多,大部分人還是願意把自己的房間讓出來的,所以他就先在飯鋪裡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要了壺酒。
古時並非沒有好酒,但那一定十分珍貴,就算頗有錢財,在這樣的小店也是絕對買不到。
這裡的酒,很淡,很濁,略有微微的苦澀。他只是嚐了個鮮,便沒再去飲。將酒壺推到一邊,伸手探入懷中,掩人耳目,具現出一壺醇香四逸的好酒,放在桌子上,
醇厚的酒香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矚目,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走過去問他討要一杯。
他坐在那裡顯得十分冷峻,就好像周圍人都是待宰的豬狗一樣,眼神中看不出一絲感情。
如果僅僅如此,膽大的江湖人士爲了凸顯勇氣、熱血上頭了還是會找他麻煩。真正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的,是那感覺自己隨時都可能被對方捏死的生物警覺,就好似羊羣不會輕易靠近沉睡的猛獸一樣。
李加隆並沒有刻意的去營造氣場,他只是隨意的在那坐着。可武道境界越是高深的江湖人士就越能感覺到他這個人的可怕。因爲武功越強感官也就越敏銳,反而是毫無拳腳功夫的店小二無所察覺。
他酒喝得並不快,每隔一會兒才倒上一杯。
飯鋪裡十分吵鬧,唯有他坐的這個角落倒是安靜的很,無人前來打擾。
他一杯一杯的喝着杯中的酒,思緒放開,感受這個時空華夏的風土人情。
這時,飯鋪中兩名江湖人士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露着胸膛的虯髯大漢說:“最近江湖上風起雲涌,可真是不太平。前些時日還接連出現了兩件稀奇事。”
大漢身旁的長鬚中年男子問道:“不知是何事,竟連你也會覺得稀奇?”
虯髯大漢說:“這其一便是以鐵掌獨步武林的福州府林家的林鎮南辭官歸鄉,卻被五嶽盟主勾結東廠,裡應外合給滅了滿門。你說稀奇不稀奇?”
長鬚男子嘆了口氣:“江湖恩怨,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道的明。林鎮南入朝爲官還好,他既辭官歸鄉,如果左冷禪和他有不共戴天之大仇,滅其滿門雖然過了,但也在情理之中。奇怪的是他爲何會和東廠有勾結?”
虯髯大漢說:“所以我才說這事生的稀奇。林大人在江湖上素有仁名,入朝爲官也頗爲賢德,卻是從來不知他和左冷禪有仇。據我所知,他辭官歸鄉是因爲在宮裡得到了一份武功秘籍,左冷禪貪圖這部秘籍才滅其滿門。”
長鬚男子點了點頭:“如此說來,東廠參與其中是爲了尋回被林鎮南帶走的那本武功秘籍?”
虯髯大漢說:“正是如此,不過這是小道傳言,無從證實這消息是真是假。”
長鬚男子問:“其二又是什麼稀奇事?”
虯髯大漢說:“這第二件事就更加稀奇了。自古以來天地君親師便是我漢人的的倫理綱常,但華山劍派的大弟子令狐沖卻帶着一干華山弟子叛出華山,宣稱要歸隱江湖。如今整個華山派就只剩下嶽掌門夫婦與幾名外門弟子和雜役了,你說稀奇不稀奇?”
長鬚男子驚訝道:“這何止是稀奇,簡直是離經叛道!爲何嶽掌門不將這些叛徒廢去武功?”
虯髯大漢說:“這其中隱秘我又怎會知曉,總不能是嶽掌門敵不過他的弟子吧。不過叛派之人中竟然還有嶽掌門的女兒嶽靈珊。素有‘君子劍’賢名的嶽掌門爲何落得如此衆叛親離的下場,或許和林家滅門慘案也有關係。”
長鬚男子連忙問:“難道也是爲了爭搶那本武功秘籍?”
虯髯大漢搖了搖頭:“不甚清楚。不過最後那本秘境似乎被魔教之人奪走了。”
長鬚男子感嘆道:“那本秘籍既然值得這麼多人去爭搶,上面的武功肯定非常厲害。若你聽聞都是真的,秘籍現在已被魔教奪得,今後江湖上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虯髯大漢一拍桌子,瞪眼怒道:“該死的魔教,當真是人人得而誅之!”
客棧樓上忽然傳來少女聲音:“背後議人是非,亂嚼舌根,當真該死!”
虯髯大漢和長鬚男子同時摸向兵器。
“閣下聽人牆根,無禮至極,又有何資格評價我兄弟二人!”虯髯大漢說。
長鬚男子低聲道:“此人不像正派人士。”
雖是低聲,那女子卻還是聽見了,旋即說道:“什麼正派邪派,還不是你們這些人說的算。江湖上何時有過公道?”
話語雖然嚴厲,但聲音卻嬌柔宛轉,蕩人心魄。
這時,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女從樓上窗戶躍出,站在飯鋪瓦頂之上,俯視着衆人。
少女身穿藍布印白花衫褲,自胸至膝圍一條繡花紅藍相間的百褶裙,色彩燦爛,奪人眼目,耳上垂着一對杯口大小的黃金耳環,腰中一根彩色腰帶被疾風吹而向前,雙腳卻是赤足。
少女雙眼極大,黑如點漆,面帶微笑,瞧她裝束,絕非漢家女子,身着奪目的色彩、繁複的裝飾,有着典型的苗家女子的特色。
衆人看到少女裝扮,立馬認出她的來歷。
“五毒教!”虯髯大漢和長鬚男子同時驚呼,轉身就要跑。
長鬚男子拉住虯髯大漢,急忙說:“不對,不能跑!五毒教武功詭秘,皆在用毒,我們在客棧吃飲許久,說不定早就已經身中奇毒,必須拿下她逼問出解藥才行!”
一聽飯菜裡有毒,飯鋪中的江湖人士皆大驚失色,全都怒視少女。
“你們幹嘛?”少女這下也慌了,“莫要胡說,無緣無故我爲何要下毒害人!”
“大家別信她!”長鬚男子拔出佩劍遙指少女,“邪派中人鬼話連篇,江湖上人人皆知。五毒教早已投靠魔教,做其爪牙。此等妖女,必是惡事做盡,我等今日將其將拿下,一來爲自身解毒,二來也是替天行道!”
江湖中人唯獨“名、利”二字繞不過去。飯鋪裡的江湖人士心中計較,拿下此五毒妖女必能彰顯名聲。
“好個不講理的正派人士。既然沒下毒也要被你說成下毒,乾脆我就下你們看!”少女伸手一揮,一道淡綠色的粉末從她袖中噴出,化成霧狀將瓦棚底下的江湖人士全部籠罩在內。
人羣頓時傳出雜亂的叫喊:“好癢,哈,好癢,好癢啊!”
少女皺起鼻子,道:“這是我的秘製癢癢粉,三個時辰內就算用水洗也沒用。讓你們誣陷我,你們就盡情的撓癢癢吧。哼!”
客棧本就不大,被她這麼一鬧,所有人都又蹦又跳的,或抓耳撓腮,或在地上打滾,就顯得分外擁擠了,也分外熱鬧了起來。
一位青衫劍客飛上棚頂,強忍着臉上和脖子上傳來的癢意,持劍對着少女:“還請閣下交出解藥!”
青衫劍客的語氣帶着威脅,少女既然是邪派,自然也有身爲一名邪派的脾氣,怎麼可能被這樣輕易威脅就把解藥拿出來。
這時又有三個懂得輕功之人躍上棚頂,將少女團團圍住,少女突然一笑,嘴裡吹出低吟的哨聲。
“蛇!”圍困少女的一名持刀男子驚叫。
隨着少女的低吟的哨聲,數不清的青花小蛇從瓦縫中鑽出,一時間整個瓦棚頂上都變成了蛇窩。
持刀男子驚慌之下內力失序,踩碎的瓦頂,徑直朝着李加隆的桌子撞去,但他剛落到半空就撞到了一面無形的牆壁上被彈飛了出去。
“護身罡氣!”持刀男子又是一驚。
他這一聲驚呼也將棚外的其他江湖人士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李加隆皺着眉頭,他剛剛只是用念力將這人彈開,避免他撞到自己。
他雖然在看眼前這鬧出的一場好戲,卻沒想到自己也會被牽連其中。
被持刀男子踩穿的棚頂上落下的小蛇游到李加隆身邊,似乎被他身上的某種特質吸引住,全部趴着腦袋臣服在他腳邊。
那持刀男子見此異況,喊道:“這裡還有一個妖女的同黨!剛剛的蛇肯定都是他放的。”
十多名被少女癢癢粉折磨的苦不堪言的江湖人士揮舞着兵器就圍了上來,衆人先是小聲交流了一番,確定李加隆名聲不顯,不是江湖上有名的武林中人,也不是魔教和五毒教的高手,這才安心了些。
雖然他們之前被李加隆身上的冷峻和那種深入骨髓的冷漠給嚇到,但是現在人多勢衆,氣勢互相加成,也就不覺得李加隆的冷漠有什麼可怕的了,只當他是個天生的性格怪癖之人,而邪派中人可不就是一個個古怪之人嗎。
李加隆皺着眉頭,自己明明已經坐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觀戰而已,按理來說,不管外面打翻了天,以他坐在的距離都不會牽扯到纔對,可是卻偏偏連累到了他身上,他不得不懷疑這其中或許有世界意志的干預,將麻煩往他身上引。
李加隆也是個邪性之人,既然你給我找麻煩,那我接着就好了,倒是要看看能整出什麼花樣來。
“小子,快讓你的同夥交出解藥!”一灰髮老漢杵着雙頭戟,眯着雙目,緊盯着加隆的握着酒杯的手。
“滾!”李加隆只是冷冷的說出一個字。
他視線始終都沒有看那灰髮老漢一眼,不緊不慢的將杯中酒水送入口中。
那老漢心中暗惱,在他仰頭飲酒的一瞬間抓準時機,趁着酒杯擋住了視野,看似枯槁的雙腿卻將地面踩出一指深的腳印,雙手擒着雙頭長戟直刺李加隆的胸膛。
老漢年輕時絕對是個用戟高手,這種重型長兵器非常依賴血氣,一般多用於沙場軍陣。
江湖上用長兵器的不是沒有,但絕對不多,並且絕對不會選擇像老漢這樣的重兵,故而可以猜測老漢年輕時絕對是軍中戰將,只是不知何以落魄江湖。
老漢雖然已經氣血衰弱,但這一擊依然勢同風雷,在場衆人心裡暗自計價,換做是自己坐在那張椅子上是絕對接不下這一擊的,如果是站着的或可還能憑藉身法避開。
老漢也是心思縝密之人,至少他沒有輕視李加隆的年輕,就算是在心中把握很大的情況下,他依然找準了李加隆飲酒時視線被酒杯擋住的瞬間纔出手。
老漢的速度很快,轉瞬間便已經來到李加隆身邊。他似乎對自己這一手非常得意,有着必勝的把握,臨近時卻忽然變招,戟尖向加隆的肩膀刺去,只待將他擊傷擒下,好用以威脅棚頂上的妖女。
老漢突然頓住,保持着突刺的姿勢,眯起的雙眼這會兒竟睜的老大:“這……這……這怎麼可能!”
他似乎見到了絕對不可能,也絕對不相信的事情,以至於他的聲音都顫抖了。
因爲老漢是背朝着衆人,身形正好將李加隆的半個身子擋住,所以他們並沒有看見長戟快要刺到的一瞬間,李加隆竟然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勢同風雷的長戟尖刃。
李加隆的肉身雖然很強,但想要光憑兩根手指夾住老漢的長戟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是他取巧用念力裹了老漢的雙頭戟罷了。
但念力是無形的,在老漢的視覺上看來,就是李加隆隨意的伸出兩根手指,擋住了他信心十足的全力一擊。
李加隆的這一手不可思議操作,不僅擊碎了老漢的多年來的自信,也擊碎了他的戰意。
他這隻手還夾着長戟的刀刃,另一隻握着酒杯的手指突然發力,捏碎陶杯,屈指一彈,一枚鋒利的陶片就在念力的裹挾之下,以形同步槍子彈的初速,射向老漢的右臂肩膀,旋轉的陶片就好似切割機一般,撞上老漢肩膀的瞬間,將他整條手臂給切斷了。
鮮血噴濺。
李加隆放開長戟,老漢吃痛之下踉蹌着往後跌倒,最後實在支撐不足了,左手緊抓着戟柄,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半跪在地。
“如若不是看你最後關頭臨時變招,斷掉的就不是一條手臂,而是你的脖子。”他神色冷漠的看着老漢。
老漢將雙頭長戟夾在左臂腋下,伸出手指給自己點穴止血,封死被切斷的右臂經脈。雖滿臉憤慨、咬牙切齒,最後卻化爲一聲長嘆:“老夫武鐵雄,多謝閣下不殺之恩!可否留下名諱?”
“想報仇?”
“不敢,手臂已斷,當該退隱江湖。”
李加隆張嘴正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但是話到嘴巴卻轉念一想,既然決定試探世界意志能夠做到什麼地步,何不取個霸氣點的名字。
“吾名,滅天帝!”
李加隆說的並不大聲,但話語中卻運用了心靈魔法的技巧,所以這五個字便在方圓百米內每個人的耳邊炸響開,深深地刻進了他們心中。就算只是發語音,他們卻仍知道是哪三個字:滅是弒殺一切的滅,天是蒼穹之上的天,帝是君王社稷的帝。
滅天帝!何其狂妄,何其大膽的名諱!
但在場衆人卻沒有一個敢來指責他。
武鐵雄聽完後撿起自己在地上的斷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塊是非之地。
至於他身上遭受癢癢粉折磨的解藥?斷臂之痛下,那點癢算什麼,大不了忍耐三個時辰便是了。他只恨那虯髯大漢和長鬚男子,給自己招來這無妄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