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莉助理覺得整場見面會從她專業眼光來看基本已經毀得差不多了,竟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也沒忍住笑了出來,還問旁邊的葉莉:“這算什麼,公然撒狗糧嗎?”
葉莉看着臺上的常安,明明剛纔還當着記者的面哭了,這纔多久功夫她已經能夠把情緒控制得這麼穩定,字裡行間的表情語氣倒不像是在開記者見面會,更像拉家常。
葉莉:“可以的,這位周太太其實很聰明。”
助理:“聰明?”
葉莉:“嗯,她不動聲色把領養小芝的事擺到了檯面上,照這氛圍媒體和輿論只會支持,後面應該沒有人再去詬病小芝的出生背景了。”
助理一想確實是這個理。
地球那端的周勀被常安弄得快要神經質了,又氣又心疼又有點想笑,真是五味雜陳的滋味。
手機這時進來一條微信,周歆發的信息。
她說:“你老婆厲害啊!”後面配圖是一張常安記者見面會的截屏。
當時周歆也在看直播,在香港公寓的臥室裡,屋裡沒有開燈,唯筆記本電腦發着微弱的光。
她聽常安講她的毒。癮,講她三年前的經歷,講那個被無辜流掉的孩子,最後當着記者的面跟周勀道歉,再說到小芝身上,最後周歆沒忍住,給周勀發了條微信感嘆。
很快微信就有回覆了,還是那隻大灰兔,這麼多年,他連微信頭像都沒有換過。
他說:“我知道,她一直都挺厲害!”
嘖嘖…這口氣聽着特別驕傲特別自豪,周歆簡直無力吐槽。
記者會還在繼續,常安自己先笑完了,“不好意思,又扯遠了,言歸正傳!”她重新擺正語氣,看了眼臺下的記者。
大家都在等着。
“其實我就是想說,我會領養小芝,已經在辦理領養手續了。我知道之前網上有人人肉了她的出生和父母背景,正如你們所看到的,她出生不好,母親沾染毒癮,兩年前已經在戒毒醫院自。盡,父親也過世了,嚴格意義上她是個孤兒,最近一年時間在雲凌一間民間資助的福利院生活。”
“我之所以會領養這個孩子,一是因爲之前答應過他父親,無論以後自己過成怎樣,我必須成爲小芝的親人,二也算是報恩吧,丁授權救過我,把我從船上帶到岸上,後來又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所以又要回到我剛纔說的那段,我本打算跳進海里了結自己,但最終沒成功,丁授權便賣了焦淳的老房子,他是真的窮,那兩間平房應該算是他手裡最值錢的東西了,然後他把賣房的錢送我進了天佑醫院,他希望我能把毒。癮戒掉,出來之後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臺下又是一陣唏噓,這段之前曝光的新聞裡是沒有的,經常安一說,丁授權這個漁民形象瞬間光輝高大起來。
好人吶,原來世上真還有這麼捨己爲人的“活雷鋒”。
記者裡面有人開始對丁授權感興趣。
“那他怎麼不在了?”
“什麼時候過世的?”
常安又抿了下脣,“大概一年前吧,肝癌,等我從天佑醫院出來他已經不在人世,我也是打聽了房東老太太才知道其實丁授權早就知道自己患病,當時就不想治了,所以我後來想,他之所以會賣掉祖產送我進醫院戒。毒,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想給小芝找條後路,當然,即使這樣我依然感激他,感激他在那種情況下把我往上託一把,沒有讓我一直陷下去。”
“不過說實話,我起初剛進天佑的時候真的很難熬,戒斷難熬,治療難熬,感覺每一天都像在地獄。”常安想了想,“就你們在網上看到的那些照片和視頻,其實已經不算最糟糕了,反應最嚴重的那半個月我根本沒人形,可是好在都挺過來了。”
“我在天佑住了一年有餘,其實照我的沾癮時間根本不需要治這麼久,可能還有點逃避的因素在裡面吧,即使後來已經沒癮了,但還是不想出去。”常安呵了一聲,問:“知道在裡面聽的最多的一句是什麼嗎?是改過自新,重新迎接新的生活,裡面醫生護士也常常這麼說,就連牆上和寢室裡都貼着類似標語,可是隻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要迎接新的生活並不是這麼容易。”
“其他人怎樣我不清楚,但就我而言,我以前所有的生活都不復存在了,即使已經成功戒。毒,我也回不到過去了,甚至沒勇氣去聯繫朋友和家人,所以新生活對我來說就是徹底與過去剝離,然後一個人揹着這些黑歷史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這幾個字聽上去很勵志,可是做起來太難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抱着消極的態度來度日,不願意見人,不願意說話,甚至都不願意見光。”
“當然也要面對很多生活的現實,比如需要找個容身之地,再比如還需要賺錢養活自己,爲此我做了很多之前二十多年都沒做過的事。”
常安細想剛從醫院出來的那段時間,在餐廳做過小時工,站在商場門口穿着厚重的玩偶衣服發傳單,甚至做過很短一段時間的家政服務,就是簡單打掃整理衛生的那種,可是無奈她真的不擅長這些,只是爲了餬口不被餓死,另外這些工作也不需要經過嚴格的面試,自然可以用小芝媽媽已經過期的身份證矇混過關,直到後來在幾家裝修公司掛職,開始幫人畫牆繪,經濟稍微好轉了一點,也算是找到了她擅長的領域。
不過這些常安不會在這種場合說,她甚至都沒跟周勀提過。
人生中苦樂酸甜,她樣樣都嘗過了,不是喜歡四處訴說的性格,更不喜歡從別人臉上看到可憐和同情。
“很幸運,即使過得有點艱辛,但我總算熬下來了,也在福利院裡找到了小芝,但是那時候條件不允許,我既沒能力把她接出來,也沒資格辦理領養手續,所以就一直拖着,拖到我突然見到了我先生……”
“請問您跟周先生是在什麼情況下相見的?”
“是您主動跟他聯繫的嗎?”
下面七嘴八舌,記者顯然找到了更感興趣的話題。
常安笑了笑,“是偶遇!”
“哇…”有女記者發出感嘆,“能具體說一下嗎?”
氣氛好像從剛纔的沉重壓抑跳躍到另一個層次,嗯,男女之間的事總是最能吸引住眼球的。
常安被逼得沒法子,但內心來說她是抗拒的,不願意在這種場合透露過多她與周勀的私事,可是這些記者壓根不打算放過她,場內又開始鬧起來。
葉莉對着耳麥說:“如果不介意的話隨便說幾句吧,不然可能沒完。”
常安只能又笑了笑,“好,我簡單講一下吧,這事可能還要感謝小芝,她住的那間孤兒院資金週轉不行,有幾個美院畢業的學生去當義工,得知情況後想要爲孩子們做點事,其中一個剛好跟我先生認識,起初好像是打算開個公益畫展,後來商量下來把孩子們的畫搬到牆上,就是西郊融安廣場那個項目的外牆,完成之後融安會撥款,既籌了錢又爲孤兒院作了宣傳,希望能夠籌到更多愛心善款,而牆繪這事我在行,當時就自動請纓去畫了,結果畫到一半就遇到了我先生…”
常安省去了很多細節,只大概說了個輪廓,但底下還是一頓瘋狂,特別是幾個年輕女記者,嘴裡直呼好浪漫啊,這是不是就是命中註定之類的話語。
助理聽完也是感嘆,“跟電影情節似的。”
葉莉卻心想,原來老闆是這麼跟他太太重逢的啊,那回頭要去跟老闆討個賞,畢竟當時在融安外牆作畫的方案還是她做的,也算是半個中間人。
底下甚至還有人直呼不過癮,讓常安再講具體點,常安自然不幹。
“抱歉,我不想在這講太多關於我和我先生的私事,只是想說,我既然戒了毒,熬過來了,也答應了丁授權要撫養小芝,肯定會兌現承諾,所以懇求在座各位,包括網上寫新聞或者看新聞的所有人,你們說我怎麼都沒關係,我能承受得了,但小芝只是一個孩子,她過年也才六歲而已,還沒上過學,還沒有過朋友和老師,她是無辜的,她以後的路還很長,所以請你們仁慈一點,寬容一點,停止對她的探究和人身攻擊!”
常安說完又起身,對着鏡頭深深鞠了一個躬,這是她從記者會開場到現在鞠的第三個躬了,可是這次時間更長,足足持續了大概十幾秒鐘。
臺下快門聲瘋了似的啪啪啪響。
葉莉的助理情緒有些失控,又開始哭了,邊哭邊說:“受不了,真的,這是記者見面會還是誅心大會?她完全就沒按照我們之前寫的講。”
葉莉沒吱聲,抱手看着臺上的人,說實話起初她也慌得不行,可現在看這情況,覺得常安大概作了一個膽大包天又特別正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