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勀剛纔不小心就睡着了,起來發現周歆的點滴都已經掛完,針也拔了,可見剛纔護士已經進來過一趟,但他居然完全不知道,大概這段時間真的太累,輪番高強度作業加上巨大的壓力,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覺。
他捏了下眉心,又看了眼躺在牀上的周歆。
她臉色還是很難看,但相比剛纔剛進醫院時已經好了很多。
“感覺怎麼樣?”
“還行。”
“剛纔護士進來重新量過溫度了?”
“嗯。”
“多少?”
其實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畢竟一大瓶阿奇黴素下去,但女人慣有的自私,周歆皺眉想了想,“好像還有三十八度以上吧,具體不記得了。”
“那估計藥效還沒完全上來。”周勀倒也沒再多問,撈了掛椅背上的大衣起身。
周歆見勢擡起一點身來,“要走了?”
“嗯。”
“回長河?”
周勀頓了頓,又看了眼腕錶,已經過凌晨一點了,他微微沉口氣,“太晚了,今天住怡和。”因爲明天早晨要趕去交易中心,而周歆所住醫院與長河根本是一個對角線的距離,周勀考慮到不想這麼晚回去把常安吵醒,隔天再一大早起來往交易中心趕,於是就打算暫時回怡和住一晚。
他把大衣穿上,“明天早晨我會打電話叫媽過來,後半夜自己注意!”
“嗯。”
“先走了,好好休息!”
周勀轉身出去,可走到門口又聽到周歆喊:“哥…”
他回頭,周歆已經坐了起來,大病之後的憔悴已經掩蓋掉她平日所有的囂張,難得顯出幾分脆弱來。
周勀問:“還有事?”
周歆努力扯出一個笑,對他比了個手勢:“加油,明天不管結果如何,作爲妹妹,我會永遠支持你!”
她似乎刻意加重了“妹妹”兩個字。
周勀點頭,咬了下牙槽,沒言語,但眼神還是能夠看出欣慰和感激。
在他的認知中,那晚是他和周歆關係的分水嶺,他向她正式表明了心跡,算是給過往這段艱辛隱晦的感情畫上了一個句號,以後山水兼程,他自有另外需要守護的人,可是對常安而言,她恰似一夜驚醒,終於願意停下來好好審視一下自己最近荒唐的心境,自認並不是濫情的人,更不是輕易願意改變心志的人,怎麼才短短几天功夫就會對另一個男人產生感情?
不可能!
常安躺在沙發上哭過一程,心痛隨着眼淚被分泌出來,之後便越來越清醒!
她對周勀,這個數月前還完全是陌生人的男人,僅僅就只因爲有過幾次親密接觸就開始心動?
大悲之後便是大悟!
常安最終將這份差點脫離軌道的感情歸結於陳灝東帶給她的後遺症,或許是付出的愛與堅持撲了一場空,內心極度脆弱之餘周勀剛好出現,於是填補了她心裡那份空缺,而自身對他產生的依賴感也僅僅只是因爲上一份感情沒有得到滿足,她急需尋找一個懷抱來取暖。
一切天時地利,最後導致差點迷失自己。
對,一定是這樣!
常安便在這樣自我安慰與自我分析中在沙發上躺了一夜,也看着外面天色一點點消亮,而院子裡那扇門卻始終緊閉。
他沒回來!
常安用手蓋住臉。
還好還好,她適時認清了周勀對周歆的感情,也適時看懂了自己最近完全失控的心緒,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好歹沒有犯下什麼大錯。
這一晚,常安藉着一瓶紅酒,將對周勀剛剛燃起的火苗猛地澆滅。
…………
周勀回到怡和後其實也沒睡上幾小時,起初猶豫要不要給常安打個電話告知自己不回去住的原因,後來又被徐南的奪命CALL鬧得心緒不寧。
徐南作爲助理相當稱職,他壓力過大導致失眠,所以半夜三更給周勀打電話再度確認明天競拍的幾點事項。
原本週勀心態不錯,從小接受部隊式教育,所以早已練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本事,無奈徐南在電話裡一通猶豫與擔心,戰戰兢兢地又再三和周勀確認,弄得周勀原本很好的心態也有了點壓力,後半夜便沒睡安穩。
早晨五點半乾脆起牀,換了身運動衣出門晨跑,這也是他之前選定怡和當長期居所的原因,因爲怡和附近有條很大的人工湖,周勀喜歡沿着湖堤晨跑。
冬日早晨這個點湖邊幾乎沒什麼人,整個世界安靜得很。周勀享受運動帶來多巴胺分泌的同時,頭腦會變得異常清醒和靈敏,之前很多重大決策都是他利用晨跑的時間作出來。
這次也不例外。
他繞湖三週,將近六公里,跑得滿頭大汗的同時終於爲接下來數小時之內要迎接的鏖戰作下最後整裝吶喊。
常安靠五點才拖着虛浮的步子爬到牀上,整個人渾身發冷,暈沉,加上宿醉之後頭也痛得厲害,所以一時半會兒也沒睡着,在牀上躺了將近一個小時,天快亮的時候才昏昏沉沉睡過去,可是也沒睡多久,又被手機鈴聲吵醒。
她摸過來看了眼,屏幕上清清楚楚“周勀”兩個字。
一夜未歸,天亮的時候打電話過來,又是什麼意思?
常安也懶得思考,直接把手機調爲靜音,塞到枕頭底下,把被子蒙過頭,再不理。
周勀這邊等了一會兒,但電話那頭一直無人接聽,只以爲時間太早常安還沒醒,他知道她有睡懶覺的習慣,所以也沒多想。
回去後洗澡煮咖啡吃早飯,時間尚早,他通常會利用一杯咖啡的時間瀏覽一下財經網頁和時政要聞。
周勀在生活習慣上有着極其剋制的自律與嚴謹,這點與常安的懶散倒截然相反,大概得益於軍人家庭出身,按周阜山的話說,我從小按軍人要求培養你,你若不經商,這時候應該在部隊裡!
至於周勀棄軍從商,這個梗大概要被老爺子嫌棄一輩子。
……
九點徐南準時到怡和。
競拍十點開始,提前十五分鐘各方纔被允許入場。
周勀和徐南到的比較晚,進去的時候不算大的交易會場已經座無虛席。
“周總,元璽的人到了!”徐南在旁邊壓低聲音提醒。
周勀看過去,靠右手第三排,何兆熊與陳灝東已經坐在那裡,後者也顯然看到了進門的周勀,隔着大概五六米距離,中間人頭攢動,彼此相視點了一下頭,算是打了聲招呼。
落座後徐南還往後看了兩眼,好奇地與周勀咬耳根,“以前好像每次都是帶他兒子來,今天怎麼帶了陳灝東?”
周勀卻絲毫沒有驚訝之情,“很正常,陳灝東快要和何靈結婚,而且這個項目一開始就是他在負責。”
“那看來何兆熊真的很信任這個女婿,這是要扶上位的趨勢!”
周勀笑了笑,沒再言語。
十點競拍準時開始,主持人點算競買人,總場大概有二十多家房企參與,而當天掛牌出售的地塊除了瀘暘湖之外還有另外四塊宗地。
競買人清點完畢之後便是主持人介紹宗地用途,面積,使用年限和規劃等相關事項,之後纔算是競拍真正開始。
瀘暘湖那塊地排在最後一輪,前面四塊地都是小面積,角逐的也都是中小型房企,所以不出半小時已經全部完畢。
“下面出讓的是瀘暘湖一片CB07-14A商住地塊,國有土地使用產權,採用限地價附加競自持出售模式,起叫價16.2億元,最高限價28億元,現在競拍開始……”
主持人宣佈開拍瀘暘湖地塊時,他看了下腕錶上的時間,顯示上午十點24分。
……
常安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小女孩站在櫥窗前盯着一條裙子發呆。
裙子很漂亮,上面有層層疊疊的刺繡和蕾絲,這時突然不知從哪裡走過來一個女人。
女人問:“喜歡這條裙子啊?”
小女孩重重點了一下頭:“嗯!”
女人又問:“爲什麼喜歡啊?”
小女孩回答:“因爲穿上了會成爲公主!”
女人一時笑出聲,蹲下來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我們家安安本來就是公主,即使不穿裙子也是公主,不過你要是喜歡的話媽媽就給你買,走,進去試試!”
夢醒之後常安才知道夢裡那個小女孩就是自己,而那個牽着手帶她進去買公主裙的女人就是媽媽,爲此常安鬱郁了一個上午,倒不是因爲想念母親,畢竟七歲的時候她就已經去世,當時常安還沒完全懂事,很多東西都已經記不得了,時隔這麼多年即使心裡有些難過,但也已經勾不出多大的悲痛。
她鬱郁完全是因爲自己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媽媽。
常安躺在牀上努力回想母親的樣子,好像盤了頭髮,好像又沒有,五官更是完全模糊,一點都記不得她具體長什麼樣,只依稀記得是個很乾練的女人。
常安起身去衣帽間找到自己的行李箱,再從夾層的小拉鍊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來。
照片上是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年紀大的那個穿了身旗袍,白髮蒼蒼,但一點都沒有平常老人的暮年之氣,相反嫺靜笑容裡都是歲月留給她的風骨與神韻,而旁邊微微挽着老人手臂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人,長褲,皮鞋,菸灰色高領毛衣上披了條藍花白底的披肩,那條披肩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配飾。
年輕女人沒有笑,神情嚴肅,甚至隔着照片都能看出她平時應該是個不苟言笑的人,而這個不怎麼笑的女人便是常安的母親,旁邊站的那位老人便是常安的外婆。
常安看着手裡早已泛黃的照片。
照片是上次她回倫敦的時候外婆給她的,外婆說拍這張照片的時候常安還沒出生。
薛冰三十多歲才生下常安,在那個年代看來已經算是“大齡媽媽”,而這也是常安手裡唯一一張薛冰的照片。
自薛冰去世後常望德便銷燬了她生前所有的痕跡,包括衣物,生活用品,她用過的東西,甚至燒掉了當年他們拍的結婚照。
常安那時候雖然還很小,大部分事情都記不得了,唯獨一件,即常望德在後院焚燒薛冰遺物的那個場景,如烙印般刻在她的腦海中。
當時她不理解,直至數月後魏素瑛領着常佳卉進門。
家裡傭人也知趣,薛冰走了,自然清楚以後誰是宅子裡的女主人,所以慢慢也沒人再提她一句,後來常宅搬了幾次,家裡傭人也換了不知幾波,常望德的官職越來越高,久而久之,薛冰好像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沒人再會記起她,就連常安這個親生女兒也幾乎忘記了她的長相,現在需要憑着這張發黃的照片才能模模糊糊拼湊出一點薛冰生前的模樣。
可是媽媽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
“囡囡,女人這輩子無非就是孩子和丈夫,事業應該留給男人去拼,所以你聽外婆的話,乖乖留在家裡,別走你媽的老路。”
哦,常安想起來了,外婆說媽媽生前爭強好勝,敗就敗在不服輸的性子上,所以從小常安從外婆那接受的教育便是要柔軟乖巧,當個安安靜靜的淑女,成年之後嫁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在家相夫教子安穩度過一生,以至於往後十多年常安都在這種思想下被灌輸長大,到了現在這樣,真正是與世無爭,無慾無求的模樣。
她拿着照片看了一會兒,又把它重新塞回行李箱。
……
上午十點三十一分,一錘定音,昭示着當日最後一宗地競拍完成。
很快各路人士都過來跟周勀道賀。
“恭喜啊!”
“恭喜恭喜…”
“……”
“……”
翻來覆去那幾句客套話,走個排場,周勀也並沒指望誰真會真心實意過來給他祝賀,所以敷衍幾句後周勀便帶着徐南出了交易會場,剛走到大廳,身後突然有人喊,“周總,這麼着急要走?”
周勀回頭,何兆熊走過來,身後跟着面無表情的陳灝東。
周勀笑了笑:“公司事忙,怎麼,何董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