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人倫這個罪,在黃傑提出之前倒也是存在的,只是從未如黃傑這般用三個字便做了完美概括。
當然了,女真一族雖然是崛起在白山黑水之間的野蠻民族,倒也不是真的就茹毛飲血,不講人倫,雖然如兄妹成婚、兄終弟及(這裡指的是弟弟繼承兄長的妻子)這樣的野蠻習俗還爲完全退化,但至少因爲契丹文化的薰陶,大致也是明白什麼叫“人倫”。
只是,聽得黃傑居然把殺俘虜也歸爲“反人倫”後,宗望也就有點不樂意了:我殺俘生祭蒲魯虎就是反人倫?哪這眼下你黃傑正在乾的又是什麼?
不過宗望不樂意歸不樂意,郭藥師倒是瞧出了黃傑搞出這麼多事,顯然全都是別有用心的,便也附耳與宗望道:“元帥,此事怕要從長計議纔是,若是與宋軍立的此誓約,與我軍無疑自縛手足啊!”
宗望幼年也曾留學遼國,契丹文可謂是他的母語(那時女真尚無文字),如今又做元帥多年,對女真大字的掌握也算粗淺能通,所以他僅憑長卷上的契丹文與女真文做相互對照,也把上面的意思大致搞明白了。
所以,都不用郭藥師提醒,也是發現了黃傑在這份所謂公約裡的險惡用心:什麼善待俘虜那都是假的,不準擄掠平民纔是關鍵啊!
的確,就宗望看來,整個長卷的千言萬語,最爲關鍵之處就在“禁止殺害、脅迫、虐待和驅逐和平居民”這一條上,金軍的作戰風格可謂是大致繼承了契丹遼人,除了善用本軍精銳部隊以外,也會大量的使用“籤軍”,而所謂的“籤軍”說好聽點就是“簽發百姓爲軍”,說難聽點不就是抓平民爲壯丁,“脅迫、驅逐和平居民”上前線參戰送死麼?
甚至就在一天之前,宗望還去信會寧府,要求金主吳乞買至少在一個月內簽發十萬軍民來遼陽府前協助防守,因爲他如今率領的部隊全是精銳騎兵,用這些精銳跟黃傑打消耗戰、持久戰的話,顯然就太吃虧了。
所以,宗望便自然很是敏銳的瞧出了這所謂“公約”中隱藏條款,頓時憤而起身道:“你這約書上的條款,可是存心欺惱我大金?”
黃傑聽來一愣,便來問道:“翰魯補卻說的是什麼條款?此約可是由我與兀舍一道擬定,何來欺惱之說?”
宗望聞言便也一指上面的平民條款,道:“你要換戰俘便換戰俘,卻爲何弄出如此說法?難不成今後你我兩軍交戰,便不可役使民壯了?”
見宗望點出這條隱藏條款,黃傑雖然暗中有些驚訝,不過還是淡然道:“此約既定,便是宋金兩國皆恪守遵行。你若不願,不籤亦可,也就莫要怪我還行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手段了!”
說完,黃傑冷然將手一舉,也就瞧見高臺上原本插刀而立的儈子手們聞言便是一聲吶喊,在吸引的衆人關注之後,便也拔出刀來把酒在刀上一噴,噗嗤一聲便斬下了幾個剛剛滿滿臉慶幸的戰俘。
也不知是什麼緣故,但見高臺上剛剛纔自以爲死裡逃生的三個戰俘,被一刀砍下了頭顱之後,胸中的一腔熱血竟好似噴泉一般從跪坐着的身子裡噴射而出。那六丈的高臺本來就高,加上三人噴出的血柱也有一丈來高的樣子,那散射如水霧一般的血點被北風一吹,竟也迅速瀰漫開來,甚至飄到了城前衆人之前。
當即,黃傑命人收起了己方的馬紮、摺疊桌案和公約文本長卷,便與宗望告罪一聲,轉身就回了城,獨留下一衆金軍將領呆在原地。
瞧着高臺上的儈子手們,又開始按部就班的把俘虜吊上高臺,又是誦唸禱文,又是噴酒洗刀,還按部就班的搭建京觀,宗望等人頓時也是凌亂在了風中。
旋即,宗望也是起身就走,金軍將領們也是隨行而去,倒是郭藥師故意落在了末尾,見他很是不忍的瞧了瞧高臺上被斬殺的俘虜後,便也打着膽子把黃傑留下的那份公約長卷收起來帶走了。
他的這番作爲雖然正在回城的黃傑並沒看見,待到黃傑重新登上城門樓,聽了負責觀察的親衛與他彙報後,這才聞言一笑,便也進了門樓,與端坐在樓中踞案小酌的完顏希尹笑道:“果如兀舍先生所言,翰魯補並未答應簽署戰俘公約,不過……”
完顏希尹聽得一愣,便來放下酒杯道:“不過如何?”
黃傑笑道:“不過,這不簽約的緣由,卻是叫他瞧出了我隱藏在平民條款之中的用意!”
完顏希尹想了想,卻是直盯着已然大喇喇坐下的黃傑,伸手捋須道:“莫非,郡王以爲老夫在約書之中做了手腳?”
黃傑哈哈一笑,只管取盞來自斟自飲,便也道:“兀舍先生哪裡話,本王欲成此約的心意,兀舍先生該也明白,請先生擬定契丹、女真兩種文本,便是完全信得過先生,先生多慮了!”
聽得黃傑如此說道,完顏希尹戒備的神情也才稍稍放緩,便也倒酒來飲,道:“且容老夫多一句嘴,郡王所想之事,老夫亦覺得該當如此,敵我交戰既不斬來使,亦不該殺俘。只是如今世事時局如此,只怕此事難成!”
黃傑聽來一笑,他倒也知道完顏希尹這話說的不錯,在這個時代想搞什麼“善待戰俘公約”的確是有些超前了。而且對象還不是一個相對文明的種族,反是以野蠻消滅了野蠻的野蠻種族,這樣子即便不是與虎謀皮,也等同於對牛彈琴吧!
只是,黃傑卻認爲自己應該怎麼做,應該爲此努力一下,或許自己這個在某些人看來等同於玩笑的舉動,能讓文明之光提前照耀這個時代也說不定。
也不說黃傑與完顏希尹相對無言,但說宗望憋着一口氣回到了軍營之後,便也升帳議事。由於打定了主意,死活要將黃傑堵在遼陽城,所以金軍大營便也設在了遼陽城東北十五里處,一個僅挨着官道名爲大營盤的村落之中。
不過金軍向來不善營造,因此並沒有根據村落的地形夯土成牆搞出營造,反而是拆毀了村中大量的房屋,填平的溝壑、窪地,在中心靠北的位置上搭建了宗望的帥帳,然後以官道爲中心,砍伐樹木搭建了一個東西長度幾乎達到十里,南北縱深亦超過五里的超大營盤,爲即將增援來到的援軍預留出宿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