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病房外的走廊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站在窗臺邊正滿腹狐疑的陸子陵連忙機敏地挪回了牀上,閉眼假寐。他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自己左肩和右腳的傷勢已經自覺無礙並已恢復了七八成的體力。
他剛在病牀上躺下,病房的那扇厚重的木門就被人給推開來了。一胖一瘦兩個人提着慰問的果籃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假裝聽到開門聲而轉醒過來的陸子陵擡眼向他們看去,看到走在面前的那胖子的臉之時,不由自主的大吃一驚道:“怎——怎麼會是你?”
只見進門的一胖一瘦兩人中胖的那個長着一張黝黑的面龐,身軀五大三粗,上身穿着羊皮坎肩,灰布棉衣,下身穿着一條灰布褲子,腰上用一條拇指粗細的麻繩緊緊束縛着當腰帶使,兩隻小船一般的大腳上穿着一雙破了兩個大洞的破舊棉鞋,兩個大腳趾露在外頭,腳指甲裡滿是黑泥,這人正是昨日上午在蘇州河的貨船上跟陸子陵拳腳相加的那個黑臉漢子。只是此時此刻他全然沒有昨日的那股兇狠之勁,反倒是咧着大嘴笑嘻嘻的看着身纏繃帶躺倒在病牀上的陸子陵,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雖然他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
“爲什麼不能是俺?要不是俺們楊組……咳咳……楊掌櫃的看你也是一條漢子,不像是日本鬼子的走狗,就衝着你打傷了俺和俺手下的五名夥計,俺們早就把你拋進蘇州河喂王八去了,哪能讓你這麼舒舒服服的躺在這西洋病牀上啊!”那黑臉漢子看到陸子陵一臉驚愕的表情,想到自己和手下兄弟們身上被陸子陵整出來的累累傷痕,略微有點動怒地說道。
“算了,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就當是誤會一場吧。我看這位兄弟身手敏捷,目光如炬,不像是壞人。”黑臉漢子身後的那名頭戴禮帽,身穿青灰色棉布長袍,戴着一副黑框墨鏡,年紀較長的男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言勸慰道。顯然此人就是黑臉漢子口中的那個“楊掌櫃”。
“多蒙兩位仗義搭救,小弟在此謝過諸位了。”陸子陵看到兩人並沒有惡意,而且從剛纔那名黑臉漢子的話語中,似乎他和“楊掌櫃”跟日本人不是一路人。陸子陵的內心不禁微微鬆了一口氣,內心的戒備感也就放下了幾分。
“道謝就算了,此事不值一提。”那黑臉漢子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不過你小子昨天在船上下手可真夠狠的,我安大牛差點被你踢斷了左小腿腿骨,被猛擊太陽穴打了個腦震盪不說,我手下的五個夥計也是個個掛彩。一個肋骨斷了三根,一個胯骨骨折,一個斷了鼻樑骨,一個小臂中了刀,還有一個小腹捱了你一腳差點就斷子絕孫了,現在他們五個都還在這醫院的三樓病房內接受住院治療。你小子下手這麼狠辣,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你叫什麼名字?到底是幹什麼的?”
“這個——”陸子陵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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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安大牛這麼一說他才發現身前的這名黑臉大漢此時也並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左小腿上綁上了厚厚的繃帶,左肩肩窩下夾着一副柺棍,那腿是昨日被自己用膝蓋頂傷的;他的腦袋上也纏着一圈潔白的紗布,那是昨日被自己用“金豹手”猛擊太陽穴而造成的腦震盪的痕跡。
“我叫陸鶴鳴,是個練武的拳師,前幾天剛從廣州到上海來走親戚的,昨天早上正好碰上了日軍和恐怖分子的槍戰,被流彈打傷了右腳。慌不擇路掉進了蘇州河,爲了儘快脫困而假冒76號的特務。跟兩位的夥計們發生了點誤會,實在是抱歉得緊!還望兩位兄臺海涵。”陸子陵眼轉一轉,已經想好了應付之法,一套看似滴水不漏的假話頓時冒了出來。
“哈哈哈——好一個練武的拳師,好一個到上海去走親戚。”那名頭戴禮帽,沉默半晌的“楊掌櫃”忽然撫掌放聲大笑。他也不顧病牀上的陸子陵面色微變,不緊不慢地從自己隨身帶來的那個果籃裡抽出了一份報紙,遞給了已經從病牀上坐起身來的陸子陵。
“這是今天一早發行的有親日背景的《姑蘇日報》,頭版上的新聞你仔細看看吧。”楊掌櫃將手中的報紙遞給了陸子陵,隨後退到一邊,拉了兩把椅子過來,招呼安大牛隨自己一起坐下,然後沉默着觀察着陸子陵的反應。
陸子陵一臉疑惑地接過了那份散發着油墨香的新鮮報紙。伸手打開,藉着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細看起來。只見手裡頭的那份《姑蘇日報》上以頭版頭條刊登着如下新聞——“駐滬皇軍特高課女英雄南造雲子率隊粉碎刺殺政府要員陰謀,擊斃反政府悍匪十六人尚有一人脫逃,皇軍懸賞一萬法幣徵集線索。”報道內容對於昨日發生在公共租界中區的那場刺殺行動描述得十分詳盡,並配發有一張並排排放的六具滿是彈孔的行動組組員屍體的照片,一張身穿華貴和服手持紙扇、一臉媚笑的南造雲子在數名日軍憲兵陪同下慰問日軍傷員的照片以及一張懸賞捉拿陸子陵的素描肖像畫,上頭寫着陸子陵的姓名,職務以及身高樣貌等特點,下頭用粗筆字體表明瞭“凡抓住此人者賞法幣一萬元,死活不論。”
報紙上的那一行行文字冷酷而無情,尤其是那一張犧牲的戰友弟兄們橫屍當場的照片,更是像銳利無比的尖刀利刃一般活剮着陸子陵的內心。這個孤傲而又堅毅的漢子忍不住鼻頭一酸,醒悟過來之時眼眶裡頭已經滿是淚水。
“陸中校你也不必再隱瞞了,你的真實身份現在已經街知巷聞了,日本人正在傾盡全力搜捕於你,你一走出這家教會醫院就會有生命危險。”楊掌櫃看了看沉默不語,眼眶發紅的陸子陵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
“有煙嗎?我想要抽一根——”陸子陵並不理會他的話語,只是低沉着腦袋,將手中的那份報紙摺好收起,
放在了牀頭櫃上,然後提出了這個看似沒頭沒腦的要求。
“有,美女牌的,請——”楊掌櫃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從自己的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紙菸,遞了一根給他,然後掏出一根火柴,劃拉着了,給接過香菸,叼在嘴裡的陸子陵點燃了香菸。
“籲——咳咳咳——這香菸可真嗆人啊,嗆得我眼淚都出來了,我果然還是不習慣抽菸啊——“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的陸子陵接過了楊掌櫃遞來的點燃的香菸,叼在嘴裡狠狠地抽了一大口,隨後彷彿被煙嗆到了一般,劇烈的咳嗽起來。他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試圖遮住自己那滿是淚水的雙眼,但兩行清淚還是不爭氣的順着他的手背滑落了下來。
看着一臉痛苦的陸子陵,在場的“楊掌櫃”和安大牛盡皆感到於心不忍,安大牛拄着柺杖站起身來,走上前兩步出言寬慰道:“人死不能復生,陸長官請你節哀。”
“謝謝。”陸子陵將手中的菸頭在自己手掌心狠狠地摁滅了,似乎完全不在乎掌心傳來的灼傷感。他的聲音聽起來疲憊,傷感,自責而又透着一絲憤怒。
“敢問兩位的真實姓名和實際身份!?”陸子陵右手一撐,從病牀上返身下牀,向在座的“楊掌櫃”猛一抱拳,神情肅然地開口詢問道。
“在下楊軼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大家的目標都是一樣的。”“楊掌櫃”慢悠悠地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也向陸子陵微微一抱拳,別有深意的回答道。陸子陵敏銳的察覺到楊軼遠向他抱拳行禮的時候左手四指伸直,在他眼前微微搖了搖。
”想不到兩位居然是共產黨的人,失敬失敬。“陸子陵頓時心領神會,他知道做情報工作的這一行有一條鐵的紀律,如果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對方不是已經被視爲值得信賴的朋友那就是將被除之而後快。顯然對方並無除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已經將其視爲可以合作的夥伴了。
”呵呵——哪裡哪裡,鄙人楊軼遠,中共地下黨蘇南地區負責人、‘利劍小組’組長,這位是我們組第一小隊的隊長安大牛。“楊軼遠微微一笑,指了指身邊的安大牛道。
”儘管我們彼此都對對方不是完全知根知底,但是我們彼此都清楚對方是做什麼的,對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我個人覺得我們現在很有必要聯起手來,同心協力以達到我們雙方共同的目標。陸中校,我們合作吧!”楊軼遠微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別有深意的看着眼前沉默不語的陸子陵。
“陸長官您不必再猶豫了,現在正是國共合作時期,如果俺們雙方聯手,對日本人以及汪僞政府的狗腿子們作戰的時候勝算以及任務成功率都會大幅提高的!”見陸子陵依舊沉默不語,一旁的安大牛按耐不住內心的焦躁感,再次出言勸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