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自從發覺羣盜聚集,意欲劫奪自己的這批寶藏,一路上便一直在心中盤算應付之策,正如崔秋山所說那樣:“好漢敵不過人多。雙拳難敵四手。箱子裡物件這麼多,要一無所夫,倒也得費一番心力。”因此袁承志自然而然的便想到:“要是金蛇郎君遇上這件事,他該如何對付呢?”
接着袁承志又想:金蛇郎君爲溫氏五老及崆峒派諸人所擒,以寶藏之巨利,引得雙方互相爭奪,溫氏五老出手殺了所邀來的崆峒派朋友,他便由此而乘機逃脫。
又想到:那晚石樑派的張春九和江禿頭偷襲華山,見到有毒的假秘笈,連師兄弟也都殺了;龍遊幫和青青爲了爭奪闖王黃金而相爭鬥。足見大利所在,見利忘義之人非互相殘殺不可。
“羣盜人多,若是你殺我,我殺你,人便少了。”想明白了此節之後,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寶物,料想財寶越是衆多,羣盜自相斫殺起來便越加的激烈。
又行了兩日,過了濟南府的地界,到了禹城,袁承志等人住進了一家客店。溫青青便邀袁承志出去玩耍。但是袁承志心想,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注視着這批珍寶,只要稍一託大,立即就有可能出事,便跟她說明原由,要她自己獨自去玩,袁承志自己則與崔秋山留在店中看守這批珍寶。
過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溫青青喜孜孜的回來,手裡提着兩隻小竹籠,籠子裡各放着一隻促織,“嗤嗤嗤”的叫個不停。溫青青取出一隻送給袁承志,說道:“四文錢一隻,你夜裡把它掛在帳子裡,才教好聽呢!”
袁承志笑着接過,問道:“青弟,你剛纔在街上遇到誰了?”
溫青青一愣道:“我沒有遇到什麼人呀?”
袁承志笑道:“那你的背上怎麼給人做了記號啦?”溫青青忙奔回自己房裡,脫下外衣一看,果見後心畫着個白粉圈,想是自己買促織的時候,一高興便忘了別的,畫圈之人又很機靈,自己竟然沒有發覺。
溫青青頓時又羞又惱,出來對袁承志道:“快去給我把那人抓來,打他一頓,爲我出氣。”
袁承志笑道:“你讓我到哪裡找去?”
溫青青道:“你也去街上逛逛,假裝傻里傻氣的不留神……”袁承志笑道:“就像你剛纔那副模樣,自然有人來背上畫圈了,是不是?”
溫青青笑道:“對啦,快去,快去。”袁承志拗她不過,只得獨自出店。禹城倒是個熱鬧所在,雖然天色將晚,做各種小買賣的、趕車的、挑擔子的,大街上還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袁承志一出店門,行不數步,便察覺道身後有人暗中跟隨,心想:“好哇,你們越來越猖狂啦,不但盯住了貨物,還跟着我們每一個人。可是在青弟後心畫個白粉圈,又是甚麼用意?豈非打草驚蛇,讓我們有了提防?”
當下袁承志不動聲色,徑往人多的地方行去,後面那人果然隨後跟來。袁承志走到一家鐵鋪面前,觀看鐵匠鑄刀,等那人走到自己身旁,袁承志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了他手腕脈門。
那人麻了半邊身子,被袁承志輕輕一拉,身不由主的跟袁承志走入了一條小巷。袁承志問道:“你是誰的手下?”
那人早已痛得滿頭大汗,給袁承志手上微一用勁,更是疼痛難當,忙道:“這位公子快放手,別捏斷了我骨頭。”
袁承志笑道:“你不說,我連你頭頸骨也扭斷了。”左手伸出,在他頸裡一摸。
那人忙道:“我說,我說。小人叫做黃二毛子,是惡虎溝沙寨主的手下。”
袁承志道:“你想在我背上畫個圈,是不是?”
黃二毛子道:“是沙寨主吩咐小人畫的,下……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袁承志道:“幹麼要畫個圈呢?”
黃二毛子道:“沙寨主說,這是我們惡虎溝看上的貨色,先做上記號,叫別家不可動手。”
袁承志又好笑,又好氣,問道:“沙寨主呢?他,人在哪裡?”黃二毛子東張西望的不敢說。袁承志指力稍重,黃二毛子腕骨登時格格作響,生怕給捏斷了,忙道:“沙寨主叫小人……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會齊。”
袁承志道:“好,你前面帶路。”黃二毛子不敢不依,領着他來到三光寺。這時天色尚早,廟中空無一人。袁承志見那廟甚爲破敗,也不見廟祝和尚,前前後後查了一遍,將黃二毛子點了啞穴,擲在神龕之中。等了一會,便聽得廟外傳來說話之聲。
袁承志閃身躲到佛像之後,耳中只聽見有數十人走進廟來,在大殿中間圍成一圈坐下。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嚴老四、嚴老五,你哥兒倆帶領四名弟兄四下望風,屋頂上也派兩個人。”有兩人應聲出去,不久袁承志便聽得屋頂上有腳步之聲。
袁承志心中暗笑:“饒你小心仔細,本公子卻已先在這裡恭候多時了。”
過不一會兒,廟外又陸陸續續進來數人,大家開始鬧哄哄的稱兄道弟,客氣了一陣子。袁承志聽衆人稱呼,原來是山東八大山寨的寨主在此聚會,於是袁承志也不敢大意,當下便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只聽那個聲音尖細的人說道:“這筆貨色已經探明,的確是非同小可。押運的是兩個雛兒。保鏢名叫崔秋山,是闖王李自成的人,聽說手下還硬。可是他單槍匹馬,走這趟大鏢。當真是狂妄自大之至。”
“哈哈哈”羣盜頓時轟笑起來。另一人道:“怎麼取鏢,不勞大夥兒費心,還不是手到貨來,開張發財?但怎麼分紅,大夥兒可得事先商量好,別壞了道上的義氣。”
那沙寨主道:“小弟邀請各位兄長到這裡聚會,就是爲了此事。”
一個聲音粗豪的人說道:“這筆貨是我們第一個看上的。照我說嘛,貨色十股均分。惡虎溝佔兩份,我們殺豹崗佔兩份,其餘的一家一份。”
袁承志心道:“好哇,你們已把別人的財寶,當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這裡,原來是爲分贓。”
另一人不樂意的道:“你殺豹崗憑甚麼分兩份?要我說就應該是我們八家平分。”羣盜登時喧聲大作,紛爭不已。袁承志心裡暗笑:“向來只有分贓不勻,這纔打架。你們可倒好,贓物還沒到手,卻已經先分不勻了,不妨就叫他們在這裡拚個你死我活。”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次咱們合夥做買賣,可不能傷了綠林中的義氣。大夥兒總要公公道道。惡虎溝有幾千兄弟,殺豹崗和亂石寨都只有三百來人,難道拿同樣的份兒?我說嘛,這樁買賣,當然請沙寨主領頭,他老人家多得十萬兩銀子的珠寶。殺豹崗最先看上這票貨色,他殺豹崗多得一萬兩。餘下的平分九份,惡虎溝拿兩份,餘下七寨各拿一份。”
羣盜一來不敢跟惡虎溝相爭,二來也覺此言有理,便都贊同了。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兒就動手。咱們在張莊開扒,大夥兒率領兄弟去張莊吧!”衆人轟然答應,紛紛出廟。
袁承志見他們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計策似乎落空了,不免心中多了一層憂濾。尋思道:“我想得到的事,這些老奸巨滑的強盜當然早想到了。青弟從前是他們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
當下便不在理會那黃二毛子,徑自回到客棧之中,把探聽到的消息對青青說了,問她道:“盜賊勢大,打不完,殺不盡,那怎麼辦?”
溫青青道:“事到臨頭之時,咱們得先沉住氣,待我們認出這夥人的領頭之人,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嘍羅們就不敢動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賊先擒王,這主意好。”
第二天袁承志打開房門,就見對面一間客棧的房門也正好打開,一個氣宇軒昂、英姿挺拔書生裝扮的年輕公子開門走了出來,擡頭就看到袁承志,只見他臉露錯愕之色,愣在當場。
袁承志也是瞬間一愣,心中暗道:”怎會在這裡遇到他?“
只見對面的那位年輕公子一愣過後,朝袁承志一拱手道:”袁相公,好巧啊!沒想到我們在這裡也能碰到,袁相公這是要去哪兒啊?“
袁承志拱手還了一禮道:”是好巧啊!宋公子,我到京城想捐個功名,以求光宗耀祖,不知宋公子這是準備去哪兒?“
對面的這位宋公子當然就是宋師道了,原來宋師道舉兵輕鬆佔領金陵城後,把事物交與李靖、秦瓊、沈落雁、焦公禮等人打理,讓他們伺機向整個江南擴張。自己則和裴行儼、張魅娘、葉雪、葉霜等人率領數十名護衛動身追趕袁承志,準備把袁承志手中的這批珍寶納爲己有,同時想收服一些手下,爲以後圖謀天下,力據外敵做準備。
宋師道一聽袁承志所言,頓時笑了起來,說道:”袁兄,真是巧了,我陪我的娘子要到京城省親,正好我們同路,不如結伴同行,路上互相還有個照應。“
袁承志心中一動,暗想:”這宋公子武功高強,何不拉他下水,對抗羣盜。“隨即袁承志心神一轉瞬間便打定主意,打個哈哈笑道:”真是巧啊!既然我們目的一致,都是前往京城,正好同路,正好同路。“就這樣兩個各懷心思的傢伙結伴而行,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