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抱着茶杯,心裡暢想了片刻,笑着道:“王安禮這一案,雖然說是黨爭引起,是有心人懷揣惡意挑動,但大理寺之所以束手束腳,難以處置。還是因爲現階段的情況特殊,一個是改制引發的混亂,大理寺也沒能承擔重任,加上燕王的消極怠工。二是‘黨爭’,這無需諱言,你們,他們各有心思。三來,就是複雜的歷史原因,牽扯的人與事太多,說不清,也難分難解。”
蔡卞躬着身,神情凜色。
眼前的官家對很多事情洞若觀火,想的遠比他們要多。
童貫站在一旁,聽着趙煦說着‘黨爭’二字,心裡也好奇。官家對‘黨爭’心知肚明,那官家是什麼態度?他沒讀過多少書都清楚,歷朝歷代的亡國莫不是與‘黨爭’深深的有關係!
趙煦說完這些鋪墊,就道:“不管是律法還是禮法,總會遇到一些新出的問題,有時候是空白,有時候是衝突,所以會禮法、律法要不斷的修訂,補充。這世上,一成不變的事太少,時移世易,我們要緊跟着移風易俗,做出改變,纔能有所適應,不被時代淘汰,拋棄。太祖立國已有百年,現今的情況與當初完全不同,祖法造成了很多問題,也解決不了所有問題……大理寺的改制,時所必然,眼下或許會遇到很多考驗,但方向、目標不能變。司法的不公,朝臣的干預,黨爭的影響,輿論的裹挾等等,需要耐心去應對。解決。陳朝,林城等人的案子,以往是朝廷決斷,現在需要大理寺來判定,沒有先例,那就創一個先例。這個先例不是說創就創的。他們會上訴,那就在最高大理寺進行終審,以這個案子爲模板,訂立法度。這個法度既要解決目前的問題,也要杜絕這樣的問題重複出現……”
蔡卞神色漸漸凝肅,越發認真的聽着。
眼前的官家,極少這麼長篇大論說這麼多,既然說了,那就是在表達重視。
蔡卞心裡分析着這些話,短時內,他隱約覺得,官家這些話,目的還是在於遏制黨爭,來不及多深思其他。
趙煦說完,有些口渴的喝了口茶,道:“燕王只是一個過渡,將來再尋合適的人選。大理寺需要逐漸的樹立權威,不止在朝廷以及地方更爲重要。我大宋要實現強國富民,就必須要有一個公平的法度,朝廷需要,百姓更需要。既要消除地方官的人浮於事,也要防止他們成爲縣太爺,土皇帝,作威作福,爲禍一方……”
蔡卞輕輕點頭,等趙煦說完,接話道:“臣明白。地方上現在錯綜複雜,確實需要慢慢梳理……”
“不是慢慢,”
趙煦少有的打斷別人的話,道:“要快!等他們反應過來,有的是手段對付朝廷。今年以及明年半年,要不斷鞏固改制後的朝廷,同時對地方做出佈置。後年,要迅速如雷的對地方進行改革。你們制定的新法朕看了,還有很多不足,再繼續深入討論,要實事求是,不要太過求全,求大,得不償失的……”
蔡卞神情認真,將趙煦的話一字不漏的聽在耳朵裡。
等趙煦說完,蔡卞道:“是,臣明白。只是眼下的事情,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太尋常的端倪,那王存突然急着入京,怕是要藉着王安禮做些事情,一些人已經忍不住,朝廷裡也有些人態度晦澀不明。”
現在的朝廷,除了‘新黨’以及趙煦遴選的人外,還有一些是能力出衆不在兩黨之內的。現在動搖的,不止是所謂的‘中立派’,也包括‘新黨’內部。
趙煦微笑,道:“昨天蘇軾上書,請求離京赴任,被朕攔下了。”
‘新舊’兩黨除了尖銳對立,還有一個相同點,那就是彼此內部也是派系縱橫,鬥來鬥去不斷。‘新黨’是,‘舊黨’更是!
蔡卞沒有接話,君王可以談朝臣的結黨問題,朝臣卻不能,何況,蔡卞本身就是‘新黨’,王安石的女婿!
除此之外,就是趙煦沒有直接回答蔡卞的問題,對於‘王安禮一案’,成爲‘新舊’兩黨的一個交鋒,並沒有表達態度。
趙煦不表明態度,蔡卞就得謹慎行事了。
這時,一個黃門從遠處走來,被禁衛攔住,胡中唯看向趙煦。
趙煦身邊只有蔡卞,陳皮,童貫三人,趙煦衝他點點頭。
黃門快步過來,道:“官家,十一殿下,十三殿下要出宮了。”
趙煦一怔,看了看天色,道:“這麼早?趙佶今天沒課嗎?趙似最近都跟趙佶混在一起?”
黃門吶吶,不敢回答。
趙煦眯了眯眼,哼了聲道:“我早就說過,不能讓趙似跟趙佶一起廝混,胡中唯跟我來!”
胡中唯立馬應聲,點齊人,跟着趙煦。
蔡卞擡手告退,還在想着趙煦剛纔的話。
趙煦帶着人,出了福寧殿,來到了紫宸殿不遠處,出宮的必經之路上等着。
不多久,就看到了令他詫異的一幕。
只見趙佶,趙似兩人,穿金戴銀,滿身都是奢侈之物,扳指,手鐲,項鍊,帽子,金光閃閃,兩人幾乎一模一樣,伸直胳膊,一步三搖,渾身上下就一個字:拽!
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個黃門,手裡端着盤子,上面雖然有布罩着,偶爾晃動間,還是能看出,全都是金銀玉器!
趙煦看的直挑眉,雙眸冒出火光來。
陳皮張了張嘴,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打破腦漿也想不到這一幕,這兩位殿下,還真是——奢侈的過分!
趙佶臉上不知道罩了什麼東西,擋了大半眼睛,只能看到腳下的路。
倒是趙似,很快看到了趙煦,小臉微變,登時頓住了腳。
趙佶沒有發現,大搖大擺,話語裡全都是興奮,道:“十三,待會兒出宮了,就給你找馬去,一定給你找到最好的。然後你藏在康寧殿,哪裡幾乎沒人去,放心騎,官家肯定發現不了,要是發現了,你就推給我,大不了挨一頓揍,沒事的,我經常捱揍,我已經知道怎麼對付官家了……”
趙似聽着,小臉發白。
“哦,是嗎?你要怎麼對付我?”趙煦眯着眼的盯着他,淡淡的說道。
趙佶眼罩下的眼眨了眨,僵直着胳膊的慢慢轉過身,嘴裡還嘀咕道:“我一定是太想念官家了,居然聽到了官家的聲音……”
話音未落,他忽然抖落掉身上的東西,撒腿就跑,同時大聲與趙似道:“十三,快跑,官家來了!”
趙煦早就防着他,伸手抓着他的衣領,腿一伸,將趙佶扳倒,就用一隻手提着他,目光看向趙似。
趙似不是趙佶,哪敢跑,連忙脫掉身上的金銀首飾,老老實實的來到趙煦面前,行禮道:“官家。”
他滿臉的擔心,趙佶被官家打的太多次,早就皮糙肉厚,他可不一樣。
趙煦看着忐忑不安的趙似,片刻,忽的微微一笑,道:“十三弟,你是喜歡騎馬嗎?我讓禁衛給你買,再讓他們教你。”
趙似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我不喜歡,就是就是……”
趙似還是與趙煦接觸不多,不瞭解,倒是趙佶清楚,趙煦說的是實話,立時掙扎起來,張牙舞爪的道:“我也要,爲什麼我騎就捱揍,我要騎馬……”
趙煦一腳踹在他屁股上,與趙似笑着道:“沒事了,你去吧,好好上課,今後不準跟趙佶廝混。”
趙煦知道趙似有些怕他,沒有多說,提着趙佶就往福寧殿走。
趙似看着趙煦的背影,依舊是滿臉的驚慌,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