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的一句話,讓樑燾成了紫宸殿的焦點,無數目光落在他身上。
樑燾受寵若驚,連忙道:“是。”
他快步跟上趙煦,表情激動又欣喜。
樑燾在朝野的地位,其實有些尷尬。夾在‘新舊’兩黨之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
現在,趙煦在這樣的場合點名他,帶他入宮,這是天大的恩寵!
從今天,這一刻開始,他就是實實在在的‘帝黨’領袖!
‘新舊’兩黨想要再欺壓他,他就有足夠的底氣予以抗拒了。
章惇與蔡卞等人仿若無所覺,等趙煦背影消失,便率先離開紫宸殿,去偏院用餐。
倒是文彥博好像僵住了,拄着拐,慢悠悠的轉着身,看似很小的雙眼,一道精芒閃過。
不同於文彥博,不少人還是盯着趙煦,樑燾消失的側門,神情變幻,心裡不知道在轉着什麼念頭。
這一場朝會,可以說是無驚無險,朝臣們按耐住了諸多心思。
他們的目光從側門慢慢收回,落在了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的背影上,神情漸漸凝重。
從剛剛結束的朝會來看,‘新黨’無疑是大獲全勝,所有意圖都得到了滿足。
這種事,縱觀大宋歷史,絕無僅有!
神宗朝,固然神宗皇帝堅定支持王安石,可對司馬光,呂公著等反對派,也給予極大的寬容,這使得朝政前所未有的激烈。王安石想要推行的‘新法’,從上到下,遭到了巨大的阻擊。
變天了。
一些人,心頭再次冒出這三個字。
至於這天,是大宋的天,還是朝廷的天,他們心底也難以具體分清楚。
偏院。
孟皇后正在吩咐着宮女,黃門,端着一盤盤,一碟碟的飯菜,送到早已經安排好的桌子上。
“這裡,這裡,對,是給李相公的。”
“那份送錯了,林相公的要清淡一些,林相公吃素比較多。”
“對,來尚書飯量大,米飯多一點。”
孟皇后聲音不大,環顧着廳內,不時說話。
章惇進來,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相對樸素,還抱着權哥的孟皇后。
蔡卞隨後,也看到,神色不動,餘光看向章惇。
孟皇后出現在這裡,還抱着權哥,可不是尋常時候。
隨後,李清臣也上來了,臉角硬了幾分。
“莫要多想。”
章惇神色嚴肅的淡淡說道。而後,他徑直上前,行禮道:“臣代諸位同僚,多謝娘娘恩典。”
孟皇后抱着權哥,轉了下身,微笑着道:“大相公無需多禮,朝會進行這麼久,卿家一定累了,早些用一點。”
幾個時辰的朝會,待會兒還要繼續,能站在紫宸殿上的,五十以上居多,今天確實累慘了。
“多謝娘娘。”
章惇如常的行禮,然後就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謝娘娘。”
蔡卞壓着心裡的猜疑,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後面進來的文彥博,李清臣,林希,許將等人,也意外孟皇后會抱着權哥在這裡。
衆人心頭疑惑,猜測不斷,還是依禮道謝後,陸續就坐。
孟皇后等他們坐好了,這才抱着權哥坐下,微笑着與衆臣道:“太妃娘娘近日有些傷寒,官家過去看了,估計來不及與諸位卿家一起用餐。諸位卿家爲國事受累,今日無需拘禮,可以放鬆些。”
“謝娘娘。”
衆臣雖然不解,心頭疑惑,還是稱謝。等章惇拿起筷子,他們才強裝平靜的吃起來。
只是吃了幾口,就有人忍不住,大口吃起來,聲音還不小。
他們真的是餓急了,少說也有四五個時辰沒吃飯,有的怕是能有十個時辰!
章惇,蔡卞倒是還算鎮定,再餓,威嚴還是要有。
孟皇后坐在前位,也不管下面,專心的喂着權哥。
不知道爲什麼,權哥忽然哇哇哭起來。
“乖乖,哥兒不哭不哭啊……”
孟皇后連忙抱起來,輕輕搖晃,哄着。
但權哥就是哭不止,還越哭越大聲。
朝臣們哪還有心思吃飯,全都看向上面的孟皇后與她懷裡的權哥。
孟皇后身份特殊,又在今天這個場合,突兀的出現。
懷裡還抱着她的孩子,皇嫡子!
所有人心頭都有各種揣度,有光明的,也有陰暗的。
自然,作爲‘舊黨’出身,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太多人希望她能站出來,像當初的高太后,向皇后諫阻神宗皇帝,諫阻趙煦。
廳裡,許多人盯着孟皇后,神情晦澀,眸光閃爍不休。
章惇放下筷子,看着孟皇后哄不好,忽然開口道:“娘娘,臣試試?”
孟皇后毫無芥蒂,抱着權哥就走下來,一臉愁色的道:“我也不知道權哥怎麼了,大相公可以嗎?”
章惇伸手接過權哥,抱到懷裡。
也是奇怪,本來哭的滿臉淚水的權哥,忽然睜開眼,看着章惇,就不哭了。
含淚的大眼睛,靜靜的看着章惇,雙眼裡似乎有些疑惑與茫然。
孟皇后在一旁看着,不由怔了怔。
章惇看着權哥,嚴肅的臉上,少有的露出笑容,伸出一手,給權哥擦淚。
權哥眨了眨眼,伸手就去抓章惇的鬍子。
蔡卞見着,站起來笑着說道:“我還真沒看出來,大相公這麼會哄孩子。”
章惇給權哥擦了擦,與孟皇后道:“娘娘,孩子哭的時候,無非三種情況,餓了,拉屎撒尿,還有就是不高興。這時,就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孟皇后微笑,心知章惇說的不全對,但見權哥確實不哭了,便道:“大相公說的是,難怪章府子弟,個個出類拔萃,人中翹楚。”
章家的子弟,確實很出衆,章惇的幾個孩子,幾乎全部進士及第。
“娘娘謬讚了。”章惇客氣的迴應。
蔡卞站在一旁,心頭一動,忽然笑着與孟皇后道:“娘娘,大相公哄好了權哥,可是大功一件,您不賞賜一點什麼嗎?”
孟皇后一怔,旋即就不動聲色的笑道:“我聽說東府的三郎要成親了,這樣吧,本宮來賜婚,預祝他們恩愛白頭,琴瑟和鳴。”
章惇餘光瞥了眼蔡卞,見他微不可察的點頭,章惇便躬身道:“臣替犬子,多謝娘娘恩典。”
孟皇后剛要再說,就見權哥糾下了章惇的一根鬍子,章惇臉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下。
孟皇后連忙伸手接過權哥,歉意不安的道:“大相公,沒事吧?”
章惇伸手摸了下鬍子,恢復了以往的嚴肅色,道:“只是掉了根鬍子,娘娘無需掛礙。”
這時,在場本在吃飯的朝臣,許多人覺得飯菜不香了。
孟皇后什麼時候與大相公這般親密了?
他們不是應該仇敵見面,不說分外眼紅,應該冷面相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