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李夔,黃履等人都看向一衆人,目光炯炯。
一衆人連忙低頭,是大氣不敢喘,一個字不敢出。
‘紹聖新政’是國策大略大略不假,可先帝神宗朝的‘王安石變法’不也是國策大略,最後怎麼樣?
天下板蕩,民不聊生,最終一夜被廢,‘新黨’全數流放!
如果說,以往他們反對‘變法’,是出於‘新法’侵害他們的利益。現在‘反對’,是因爲‘紹聖新政’觸及了他們的根本。
‘紹聖新政’是剝奪他們的權力,要奪走他們的清閒,穩妥的榮華富貴。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更何況,這不止是財路,還是在要他們的命。
在場的,不少人都是糾結掙扎着而來,是不得已。
這會兒,他們已經深深的後悔了。
崔童面沉如水,心頭一片焦灼,不斷重複着一個念頭:今天就想辦法,今天就想辦法……
今天就想辦法調離江南西路,苦心經營多年的地盤,哪有命重要!
宗澤坐在椅子上,一直在等着這些人說話,見沒人挑頭,心裡多少有些失望。
他更加直接的道:“支持‘紹聖新政’的請坐,反對的就繼續站着。”
院子裡,更加的安靜了。
但只是短暫的寧靜,來自開封府的鄭賀致,李博知,葛臨嘉,包德四人,果斷的坐下了。
他們四人這一坐,有些人就在其他人的注視中,猶豫着,掙扎着,慢慢的坐下了。
有開頭,坐下的人就越來越多,六十多人的院子裡,慢慢的就超過了一半。
撫州知府崔童一直在前後左右的餘光看着,眼見坐下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之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反對的人,此刻心安理得的坐着,完全無視他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忐忑,猶豫了。
他要是坐下了,就會被打上‘支持新政’的烙印,這輩子都洗不掉,今天之後,不知道會被多少人攻訐,甚至是衆叛親離。
可要是不坐下,別說能不能調走,今天能不能走出院子都是兩回事!
與崔童有一樣想法的人很多,越來越多的人坐下,上面那些大人物在盯着他們,不斷有人支持不住,咬着牙,慢慢的坐下。
崔童頭上冒出冷汗來,心頭如熱鍋上的螞蟻。
身邊的坐下的是越來越多,眼見着站着的人不多,他剛想咬咬牙坐下,忽然有人說話了。
這是一個六十出頭,白髮蒼蒼的老者,他慢慢的擡起頭,放下手,看向宗澤,聲音虛弱又透着堅定,淡淡道:“宗澤,你不用逼迫了,我來出這個頭,我反對。”
周文臺見着這個人,臉色變了變。
這是洪州府的前任知府,比應冠還要早上兩屆。
這位是有名的‘書畫家’,寫了一手好字,畫的一手好山水,在洪州府任上辭官,不到四十歲,而後就周遊天下,徜徉山水之間。
這個人,是寒門出生。
宗澤制定的邀請名單,來的人,即便不認識,看到桌上的銘牌,他也能知道。
不管是站着的還是已經坐下的,見終於有人說話,打破該死的寧靜,不由得都鬆了口氣。
再看向這個人,心裡都是又安定一些。
這是洪州府有名的‘宿老’,很有威望,倒不是楚家那種‘威望’,而是士林間的那種德高望重的聲望。
這樣的人出頭,他們就會很有安全感。
“嶽成鳴,我知道你。”
宗澤看着這個老者,也就是嶽成鳴說道。
嶽成鳴滿身的書卷氣,臉上寫着‘倔強’,他看着宗澤,掃了眼林希,黃履等人,朗聲道:“多謝宗巡撫能認出我。所謂的‘紹聖新政’,踐踏祖制,縱容奸佞,是敗壞朝綱,禍國殃民的惡政,我爲什麼不能反對?宗巡撫爲什麼要支持?”
嶽成鳴說出了衆人的心裡話,不由得一陣舒坦,目光都看向宗澤。
林希,黃履等人不動如山,這種話,這種場面,他們見得太多。
宗澤看着嶽成鳴,道:“我知道你。你以寒門之身科舉中第,入仕不足十年,而後辭官,遊歷天下,書畫造詣,享譽我大宋。”
嶽成鳴沒有得意之色,一臉淡然。
宗澤更加從容,道:“你遊歷天下,收集天下名字名畫,現在家有良田千畝,古董字畫無數,妻妾二十六,子孫二十七。你爲官不足十年,俸祿滿打滿算,不吃不喝,不足六千貫,你而今家資百萬。”
嶽成鳴臉色變了,冷漠的盯着宗澤。
下面的一衆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員,哪敢說話!
大宋的官員,哪有不貪不佔的。一個七品官女人出嫁,陪嫁的田畝,鋪子,金銀首飾,綾羅綢緞,那就一個奢華!
正常而言,第一晚不是入洞房,而是在洞房裡,兩人清算家產,這一夜就都未必夠!
林希,黃履等人悄悄對視一眼,暗自點頭,宗澤倒是有所準備。
嶽成鳴不敢說話了。
他的家資確實豐厚,經不起查。
但宗澤也是把話挑明瞭,就是衝着他們去的!
宗澤幾句話就制住了嶽成鳴,下面也是鴉雀無聲,直接站起來,環顧一衆下屬,沉聲道:“‘紹聖新政’,是國政,立志於‘富民強國’,爲官者,當廉潔奉公,與朝廷同心同德。而不是爲了升官發財,啃食民脂民膏!到了最後,居然還恬不知恥,說什麼‘亂政’、‘奸賊’!你們讀的聖賢書,作的道德文章,都是爲了掩飾你們的一肚子男盜女娼,蠅營狗苟嗎?”
不知道多少人渾身冰冷,陣陣膽寒。
宗澤的話,十分嚴厲,也預示着,朝廷,江南西路,這一次是要動真格,不會給他們什麼機會了。
葛臨嘉這時果斷出列,朗聲道:“回巡撫,下官等,忠君侍國,爲君爲民,絕無私心!”
鄭賀致,包德等跟着出列,擡手道:“下官等,忠君侍國,爲君爲民,絕無私心!”
他們三人一說,就有更多的人跟隨。
崔童是沒有坐下的那一批,眼見着大勢所趨,當即跟上去,喊道:“下官等,忠君侍國,爲君爲民,絕無私心!”
院子裡的情景,迅速變化,絕大部分人都跟着喊,沒有喊的是寥寥無幾!
嶽成鳴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今天是難逃一劫了。
身敗名裂!
他不甘心,他憤怒,滿腔火焰。
大宋百年來,都是這樣的,憑什麼要這麼對他?
但他無力喊出來,貪贓枉法,啃食民脂民膏,這是最基本的底線,這種場合,他會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