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五十六章克己新解
戰爭永遠是攻方有利,如果攻方還是全騎兵部隊的話,那就更加有利了。
不過耶律和魯斡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一年來也在積蓄實力,招誘部族。
不僅僅是爲了抵抗韃靼人的進攻,而是看準了耶律延禧不敢動他,瘋狂地要錢要糧要裝備,增強自己在遼國內部的話語權。
因此耶律和魯斡是不想打仗的,金山南部戰爭的烈度,完全取決於李夔和瑪古蘇的意願。
李夔和瑪古蘇也沒和耶律和魯斡真打,瑪古蘇看着義弟和吉達的聲勢也很羨慕,如今正在依託大宋積蓄力量的時候。
因此金山南部的戰爭,其實是打給吉達和耶律延禧看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企圖,包括李夔。
讓耶律和魯斡得到遼國內部更大的話語權,非常符合大宋的利益。
而金山北部,那就是真的血戰了。
積蓄了一年之後,耶律延禧的軍隊甲具騎裝兵器弓矢已經不是剛剛即位之初時的模樣,他也急需一場大勝,鞏固自己新得的權位。
而且遼軍是哀軍,又是被主動進攻的一方,可謂義憤填膺衆志成城,北路的戰場就變得異常慘烈。
吉達也渴望着一場勝利奠定自己的權威,他現在已經是韃靼人的救星的身份,當然想要更進一步。
可汗之位,它難道不香嗎?
一頓飯做完,劉雲也明白了,這盤大棋,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花塔子鋪協衛能夠理得清的,還是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比較重要。
麪條好了,大家排隊打飯,戰士們拿着粗瓷大碗,伙伕撈拉麪,蘇油負責往碗裡添一大勺黃豆燜羊雜,灑上蔥花和香菜:“下一位——”
等到軍士們都吃上了,才輪到劉雲、樸山、折可大、王寀、劉奉世和蘇油。
劉奉世其實非常不習慣坐在石階上吃飯,蘇油卻不以爲意,還跟他講起眉山的一道美味——翹腳牛肉裡邊翹腳兩個字的由來。
食客們就是坐在眉山碼頭石階上吃牛雜湯,從碼頭上來的人,能看見的就是大家翹着腿的鞋底。
這玩意兒就是適合大粗碗糙吃法,最好再來一瓣生蒜和一截大蔥就着,吃完再來一碗羊血湯,連涮碗帶消食,那才叫一個美。
劉奉世注意到今天的刀削麪特別的鮮:“這花塔子鋪的羊肉,怎麼如此的鮮美?”
樸山已經吃得性發了,呼嚕嚕往嘴裡撥拉麪片,嘟囔道:“平時也不是這味道,想必是司徒和學士來了,羊兒們也變乖了!”
劉奉世不禁哭笑不得:“你這恭維實在是粗陋無比,世間斷沒此道理。”
蘇油說道:“其實這裡邊添加了一種調料,叫味素,最早是從海藻裡提取出來的,後來發現通過糧食發酵也能夠得到,至於糧食發酵所得的和海藻中提取說得的,到底是不是同一種味素,天師府和京師大學堂還在研究。”
“其實平日裡我們喝的骨頭湯、蘑菇,還有東勝州的番茄裡邊,都有這樣的東西,不過濃度沒有這麼高罷了。”
“最早我是用雞茸,烤蘑菇乾粉的,現在方便了……”
劉奉世不禁有些豔羨:“誰要是掌握這門產業,那得……”
說完才反應過來,從司徒兜裡掏出來的東西,看來得是蘇家的產業了。
不過想想也是服氣,這東西要不是司徒這大宋第一饕餮弄出來的,換做旁人也沒人信啊……
蘇油笑道:“南海氣溫高,適合發酵,那邊是產地。現在已經流行到江浙杭揚一帶,汴京也纔開始有,不過不普遍。”
“我家漏勺不太喜歡這個,這小子在廣州把嘴養刁了。”
劉奉世這纔想起個問題:“今年陛下賞賜三省六部、翰林學士以上的金蠔餅,就是你家老二搞出來的吧?”
劉河村的蠔王終於面世了,因爲個頭實在是大,直接被劉員外加了個“餅”字命名。
劉奉世接着問道:“那玩意兒硬邦邦的,該這麼做菜?家中老妻不會啊……”
蘇油放下燜肉拌麪,終於找到機會摸出自己的《廚經》:“那東西和蘿蔔豬五花是絕配,或者與臘肉豆角燜砂鍋飯也相當美味,就用剛剛料理羊雜之法,不過不要放別的香料。”
“生蠔是瘦性,得佐以肥肉或者厚油,其餘還有很多做法,都在這次新一卷的《廚經》裡了。”
“還有最關鍵一條,就是泡發蠔乾的湯汁不能倒掉,不然就浪費掉鮮味了。”
劉奉世好尷尬,來之前還說了不要蘇油這本書,現在看來必須“盛情難卻”,只好收下:“看來你不把這書塞給我是不會罷休的。”
蘇油笑道:“力所能及的讓自己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用得好一點,只要貢獻匹配得上報酬,本就不是什麼罪過。”
“夫子就不至於這麼矯情,他老人家盛讚管仲卻是有深意的,無奈這道理啊,一千年都沒人讀出來!”
劉奉世抽了抽嘴角:“夫子是這意思嗎?明潤你也是治經的名家,可不要胡說八道。”
“若按照你這種解法,夫子所謂克己,又做何解?”
蘇油笑道:“所謂克己,謙抑只是其表,而核心該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以人情推理,這話反過來講,則是己之所欲,必推之及人。”
“所以克己,即‘愛人’之意的反解,如果能有此心,就已經不愧‘君子’之稱。學士以爲,此解有沒有問題?”
劉奉世捧着麪碗,點頭:“就算沒毛病,與你那一套又有什麼聯繫呢?”
蘇油說道:“要是更進一步,我有而憂天下人無有,我得必使天下人盡得。身體之,力行之,那這樣的人,可不可以稱爲‘賢人’?”
劉奉世再次點頭:“卻也當得賢者之名。”
“要是更進一步,術雖自我出,然必使天下盡有而我後之,則是‘聖人’,差不多吧?”
劉奉世搖頭:“這要求也太高了,老夫自問做不到這境界,稱之聖人,也不爲過。”
蘇油笑了:“我也同樣做不到,不過心嚮往之就是了。”
劉奉世也笑:“休得東拉西扯,還是沒扯到你剛剛那一套上去。”
“轉回剛剛我們所論的‘克己’,在蘇油看來,是人我之間相對高度的選擇——因爲我心愛人,故而於我心中,人高於己。這是不是就是‘克己’的真意,或者說另一種解釋?”
劉奉世不禁再次點頭,明潤的學問相當紮實,而且開始讓人感到驚豔了。
歷代儒家,一直將夫子的‘克己’,定義爲壓抑自己的私慾,對自身嚴格的要求。
但是蘇油此解,明顯高於了這個層次,已經脫出了前賢的窠臼,然而卻深合儒家要旨,讓劉奉世心中隱隱期待起來。
“剛剛所論,只是說儒者愛人,有推己及人,先人後己之心。”蘇油繼續引申自己的論點:“然而使人高於己,卻又有兩種方法。”
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蘇油開始將筷子下壓:“夫子之意,絕不會是這樣,叫人刻意降低自己,使自己居天下人之下。”
“這其實是一種……怎麼說呢?內卷。對人對己,都是沒什麼好處的。”
說完將碗筷恢復原狀,然後將碗往上擡:“卻應該是這樣,要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天下人的生活,物資的生活和精神的生活,都好起來。”
“使耕者有其田,業者有其產,鰥寡孤獨,不如己者皆得其養。此方爲推己及人,方爲克己表象下的真正目標。”
“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
“非如此解,夫子又爲何會將‘克己’與‘復禮’並議?而儒門的‘克己復禮’,又如何能與‘仁者愛人’相融互釋?”
“所謂‘克己’,其實就是‘以一人奉天下’,究天得其經,理地得其義,用以導民,使其得文明之行,去野蠻之性,是爲復禮。”
“故而’復禮’,乃是‘克己’的目標;而‘克己’,則是‘復禮’的方法。”
“如此一來,‘克己’、’復禮’,方能交相應證;與‘仁者愛人’,方能一脈相通。”
“學士,你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