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在山東平定了山東世族叛亂匆忙趕回來的李靖,元旦前兩日才趕回京城參加元會。
原本是準備元會過後,就要再次匆匆南下回到山東,卻沒有想到,元會之日,先是被授予了衛郡公的郡公爵位,還得了六千戶的真封食邑和六千畝的永業田。
饒是出身關隴世家貴族,自小優越的他面對如此厚重的封賞也不由的動容。這次的朝廷可是隻封賞了四位國公,其中毛喜和李奔雷,那是遼東軍中元老的元老,一直位居文武首位。另兩位的房玄齡和杜如晦雖然入遼東軍晚,又是文臣,但是他們兩人受陳王的器重卻是非同一般,兩人此次更是晉升爲左右僕射,身居朝廷的首相次相之位。
而自己並不是遼東軍的元戎之臣,一個半路加入的武將,一入遼東軍就能得到前所未所的信任,且一直能將臨統領一軍在外,這份信任之深由此可見。
此次除加封四位國公,次一級的郡國公爵位,一共加封了十八位郡公,他一個非陳王嫡系將領出身的關隴貴族,能獲得十八個郡公位之一,這份厚賞讓他頓有一種世爲知己者死的感覺。
封爵的激動還沒有過去,朝廷再次下詔,他以兵部尚書職加參知政事銜,首次入政事堂,成爲朝廷九相之一。在大殿時,感受着同僚們恭喜羨慕的眼神,讓他既興奮,又感覺壓力很大。遼東軍比他資歷高的文臣武將多的是,論起來,不論是陳王當年陳家莊的舊臣,還是遼東跟隨他一路拼殺的臣子,還有如長孫及高家這樣的陳王后族,每一個都比他更有這資格。
如今他卻不但成爲十八個郡公之一,而且還成了九相之一。
這份厚重的封賞,與他在大隋朝雖年出身名門貴族,少年時更是早早揚名朝廷,可到了五十出頭。卻也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從五品郡丞。如果不是那次洛水河邊的陰差陽錯,也許到現在,他也只還是一個小小的馬邑郡丞吧。
兩相一比較,去越發的覺得陳王對他的這份知遇之恩的厚重。
李靖心中激盪翻騰,他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雖然早年心中一直感嘆懷才不遇,但後來漸漸壯志消磨。甚至想着就此平淡度過一生。
可怎麼也沒有想到,就當他想甘於平淡時。他的生活卻又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着,這算大器晚成,還是苦盡甘來?想起陳王的知遇之恩,多年來漸漸被他埋於心底的那番雄心壯志猛然破土而出,迅速的發芽壯大。在心中長成一顆參天大樹。
他坐在一側的軟墊子上,聽着陳王與房玄齡、杜如晦、魏徵、高士廉等討論着改革郡縣制度之事,討論的那麼的熱烈,可自己卻根本插不進嘴。
他胸中有百萬兵,卻無治一縣之策。
讓他統兵百萬,攻城伐國。他毫無畏懼,可是讓他來處理這些案牘政事,卻是讓他不知如何開始。他努力的聽着他們的議論,想讓自己也沉入其中。哪怕提出一兩個建議也好,總不能枉費了殿下一番看重,提撥他入政事堂爲相。
可他越是努力的聽,卻越發的感覺自己的思緒飄遠,不一會就又沉浸到了自己的兵書戰策之中去了。沒片刻,他已經沉浸於那翩翩腦海中的宏大戰事之中,自得其樂,居然在政事堂討論之時。開了小差。
“衛郡公,你看如何?”
“衛郡公...”房玄齡回頭本想也徵求一下李靖這位宰相的意見。畢竟他也是宰相之一。而且雖然大家叫他首相,叫杜如晦次相。但這只是一個傳統稱呼,事實上,如今的政事堂九相制中,並沒有高下之分,唯有執政事筆之人,纔是九相之中的最高一位。可政事筆卻是輪流執掌,七天一輪。
不過當房玄齡叫了一聲沒回應,再叫時,卻驚訝的發現,這位剛剛晉升爲衛郡公、宰相的李藥師李靖大人,居然坐在那裡,微閉着雙目,神飛萬里了。
這邊的異常,很快就讓政事堂的其它人也都發現了。
甚至有一旁的內侍都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在陳王殿下面前,在這麼莊重的政事堂中,居然還能發呆出神,那太監都不知道該如何佩服起這位李大將軍了。
“李將軍,山東軍情急報!”陳克復看着李靖出神的樣子,不由好笑,走上前幾步,突然對着李靖大聲的喊道。
果然,房玄齡叫了李靖數聲,李靖都沒反應。一說山東軍情急報,這位相國大人,卻突然跳了起來,“快呈上來。‘
等李靖發現,自己此時正站在政事堂中,身邊的都是朝廷的宰相,以及攝政王陳王大人時,不由的也老臉一紅,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臣失禮,請殿下責罰!”李靖請罪道。
陳克復笑了笑,“衛公剛纔想什麼事情呢,居然想的這麼入神?”
李靖訕笑幾聲,“剛纔老臣本來也在想殿下與諸位相國所議之事,奈何卻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兵法戰事之上去了,一時入迷,還請見諒。”
陳克復揮了揮手,“衛公所長者兵事也,乃朝廷一方大帥,讓衛公來聽這些瑣碎之政事,只怕是讓衛公有些不耐煩了。不過本王倒是很想知道,衛公剛纔所沉迷之軍事,又是何事?”
一說到軍事,李靖立馬就來了精神,眼睛也明亮許多。
“老臣剛剛在心中仔細的全盤考慮朝廷如今的戰略佈局,對整盤局勢推演了一遍。‘
“衛公可有何想法?但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朝廷之戰略佈局雖也是朝廷中諸將考慮許久後做出的決定,但難免會有些漏洞,衛公是兵法大家,這專業方面的事情你可不能藏私。”
李靖笑了笑,如果是在今天以前,李靖肯定會是另一個態度。他早知道,朝廷如今整個的戰略佈局,大都是陳王提出,然後由參謀本部的將領們完善的。這個計劃就是入河北後,立即搶佔太行山各條通道關隘,將河北與河東之間的通道盡皆據於已手。然後派軍援助江都,再派兵馬打通山東淮北一線,阻江南兵馬於長江南岸。再然後纔是出兵平定河北南部,收復整個河北後,繼續大軍南下,徹底佔據山東。與此同時,再派一支輕騎入河東,聯結河東、隴右等地方豪強勢力,聯手打壓太原的李淵,既起到消耗李淵與河東、隴右豪強實力的同時,也能保證河東的李淵無法北顧。等到朝廷據河北山東兩地,休養生機,恢復到一定實力時,再一舉攻入太原,甚至同時進攻河南。總的來說,朝廷的計劃就是自北向南,最後再由東向西的計劃。
這個計劃看起來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錯誤,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箇中上的計劃。
但是在李靖這樣的兵法大家來看,這只是一箇中下之策。如果不是如今的局勢對朝廷有利,也因朝廷的兵精將廣,無人敢北上首先攻打朝廷,那麼這個計劃就是一個碴。
不過李靖在隋朝坐了幾十年的冷板凳,最後都只是一個郡丞,這事情給了他很大的觸動。有的時候,緊跟着上司纔是對的,至於上司是對是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畢竟陳克復的這個計劃雖然碴了一些,但畢竟遼東軍的強悍在那裡擺着,光憑着這強大的戰略,雖然謀略差了一些,但一力降十分,也是能補足的。只是,總歸在他這樣的兵法大家看來,有些太不上臺面罷了。
如果是今天之前,陳克復問他,李靖是絕對不會說你的計劃很爛,我隨便想想就能想出更好的。因爲這是歷來上位者的大忌,做臣子的怎麼能比君更聰明呢。要是碰到一個不好的君,說不定就會因此惹禍上身。
不過今天的元會之上,陳克復對他如此看重厚賞,封爵郡公,提升入相,這樣的知遇之恩,讓他把心裡的那些猜忌的想法都拋諸了腦後。
他仔細的整理着腦中的思路,決定將自己心中的一切想法盡皆說出來。就算到時惹陳王不快,那時也算是報達了陳王殿下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了。
“殿下,世有圍棋之戲,或言是兵法之類也。及爲之上者,遠其疏張,置以會圍,因而成多,得道之勝;中者,則務相絕遮要,以爭便求利,故勝負狐疑,須計數而定;下者,則守邊隅,趨作罫,以自生於小地,然亦必不如。”
“殿下,如今中原這場天下之爭,就是一場如棋般的局勢。而圍棋者,講究格局,同樣的,如今爭天下,也離不開中原之地理格局。夫戰,天時、地利、人和,這其中,地利,即是地理之格局,至關重要。”
“從戰爭軍事地理的角度看,天下的地理格局就像一個不規範的圍棋盤。在這個不規範的圍棋盤上,關中、河北、江淮和岷蜀是其四角,河東、山東、荊襄和漢中是其四邊,中原爲其中央腹地。華夏中原地域雖然遼闊,但在歷代戰爭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卻主要是上述九大地域。”
李靖一出口,就立即將中原分爲九大塊,四角四邊及中原。僅一個開頭,立即讓陳克復眼前一亮,靜待其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