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強停了下來,扶着自己的雙膝,鼻孔裡噴着重重的白氣,這一路跑下來,他也很累,這一夜如同漫長的一年,讓他嚐遍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只有奔到這裡,他才終於有時間停下來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調整一下自己的呼吸,一想到現在自己連去給大哥收屍都不行,他的眼淚又忍不住要往外涌。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驚呼:“不好,江面有敵軍戰艦!”
王華強聞言,渾身一震,連忙直起了身子,手搭涼蓬,向着江面看去,這時候寅時已經過了一大半,月亮也快要落到天邊,濃霧有些消散了,能看到的距離比起昨夜剛渡江時要遠了不少。
只見兩三裡外的江面上,幾百條火龍正沿江而上,半數是平時見到的雙層金翅戰船,還有一些是高達三四層的青龍戰艦,正在自南向北地從採石一帶的南朝水寨,划向新亭壘的方向。
王華強連忙說道:“傳令下去,所有人找路邊草叢隱蔽,噤聲,有大聲喧譁者斬!”
王華強的命令被這支不大的隊伍從後到前很快傳遍,所有人都迅速地奔到離自己最近的草叢裡躲了起來,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王華強正好和麥鐵杖蹲在一起,他的心裡飛快地在盤算:看來採石水寨的南陳水軍也得到了隋軍登陸的消息,看這架式,戰艦足有六七百艘,比平時巡江的戰船足足多了兩三倍,這下子應該是傾巢出動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又是從何得知隋軍登陸的消息呢?從時間上算,就算是王華偉放走了陳軍俘虜,陳朝的大軍再派人通知採石的水師,然後到水師的戰船全部出動,這時間也來不及呀。
王華強心中越想越慌,會不會是混戰的時候有陳軍的小兵逃脫,奔到了採石呢?劉儀同帶的部隊足有三千,副將級別的應該也有五六個,能騎馬的應該肯定不止兩三個人。是的,一定是有某個陳軍將領,見敗局已定時趁亂直接衝向南邊,向採石的水師報信了,這纔會有這幾百條戰船的舉火逆襲。
漸漸地,那些高舉火把的陳軍戰船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由於是順江東下,戰船的速度很快,根本沒有注意這江岸的草叢。
王華強正思量着,只聽遠處一陣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咔咔咔咔”,從南邊一里處傳了過來,甚至這聲音裡還伴隨了幾聲馬嘶。他的心猛地一沉:連守衛採石大營的水軍陸戰隊看來也緊急出動了,聽這腳步聲,來者至少有兩千人。
陳軍的步兵很快出現在了大家的視野裡,由於天色已經開始微亮,透過薄薄的晨霧,王華強甚至可以看到爲首騎馬的陳軍將領,四十出頭,豹頭環眼,脣上兩抹鉤須,穿着全套鎖子甲,右手拿着一把大刀,跑跑停停,不斷地催喝後面的步卒跟上。
王華強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衆人現在在的位置是路邊的一塊小高坡上,這裡正好沒有樹林,是塊開闊地,長滿了及腰高的野草,而現在自己人都躲在草叢裡,離着陳軍士兵們行軍的大道只有二三十步的距離。
由於人人都穿着黑衣,在黑夜裡自然是最好的保護色,可現在天色漸明,就反而會變得非常顯眼了,要是陳軍沒這麼急着趕往江邊,而是仔細留意兩邊的道路,只怕風吹草動間,自己人就會暴露。
看陳軍的隊列,仍然是排成標準的行軍縱隊,領頭的那個人看起來象是主將,一臉的焦急,恨不得手下都能再長兩隻腿,好讓他早一刻趕到王華強早先登陸的江岸,讓他能建功立業。
這時只聽得遠方傳來一聲叫喊:“徐將軍,你且慢點!”
那個被叫做徐將軍的,一臉的不耐煩,他不情願地停下了腳步,對着手下們喊着:“快,再快點,有延誤不前者,軍法從事!”
訓完手下後,徐將軍扭頭看向後面,只聽一陣馬蹄聲響,一人飛快地趕到,王華強一見此人,驚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可不正是那個新亭壘主將劉儀同?!
只見劉儀同滿頭大汗,他的脖子上纏着厚厚的幾圈繃帶,而身上的甲冑也遍是血污,盔歪甲斜,上次見到時穿着的披風更是已經無影無蹤。
王華強明白了過來,原來是這個劉儀同,在江上的王世積戰船射箭時,中箭落馬,但傷不致死。後來他眼見本方敗局已定,不敢回建康,而是趁着萬均神弩對着江岸縱深一陣亂射的時候,搶了自己的馬,向南逃向了採石的水軍營寨搬救兵,希望可以將功折罪。
王華強自幼就耳聰目明,聽力視力遠勝於常人,隔了二十多步,仍然可以依稀地聽到兩人順着江風飄過來的的談話聲。
只聽徐將軍不滿地說道:“軍情如火,劉將軍爲何老是拖延本將出兵?”
劉儀同陪着笑臉,他這會兒已經輸光了所有的賭本,而徐將軍的這些手下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哪敢再開罪呢?只聽他說道:“徐將軍,賊人狡猾,我就是衝得太急,纔會着了他們的道兒,現在反正水師已經出動了,我們這支陸軍也不必走這麼急,穩紮穩打的好。”
那徐將軍不屑地“哼”了一聲:“劉將軍,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你自己也說了,敵軍的戰船已經不分敵我地一通亂射,他們上岸的部隊也損失大半,我現在過去,不就是手拿把攥地掃蕩殘敵嘛!要是去晚了,建康城出來的大軍把隋狗們收拾了,那我豈不是白忙活?”
劉儀同耐着性子說道:“不可輕敵啊,要料敵以寬,我去的時候,敵人確實不多,但是這幫賊人心狠手辣,也非常狡猾,先是在林中設伏,然後又對我軍斬頭去尾,還會穿了我軍的衣服引我軍自相殘殺,最後水軍亂射只怕是想盡快清出登陸場來,方便他們的大軍上岸。
現在離我來報信的時候已經過了兩三個時辰,只怕隋軍已經上來兩萬多人了,就是建康城的大軍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們,所以我說只要水師戰艦出去,截敵後援就行了,只要掐斷他們的補給和後援,上岸的部隊也撐不了幾天的。”
徐將軍冷冷地回道:“劉將軍,這裡不是你的新亭壘,所謂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我徐子健也曾跟着吳大帥和蕭大將軍幾次北伐,身經百戰,用不着別人來教我怎麼打仗。現在兵貴神速,敵人兩三個時辰內也不可能在江岸上紮起牢固的營地,我軍戰艦先封鎖江面,然後陸軍趁霧突擊,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劉儀同急得一拍大腿:“徐將軍,就算你要去搶功,起碼吸取一下我的教訓,派些斥候吧,你想趁霧突擊敵軍,可是敵軍也可以在霧裡伏擊我們,我老劉已經吃了這虧了,你怎麼就不長點記性呢?”
徐子健哈哈一笑,語氣中帶了幾分嘲諷:“劉將軍,所以說你根本不懂兵機。也難怪,施僕射只會找你這樣的無能之輩來領軍,要是換了我老徐,現在早就把隋軍給趕下江了。
人家隋軍就是料定了你的心理,纔會對你打伏擊,因爲那個李都督是向你那裡跑的,最快能趕過來的肯定也只有你的部隊,所以人家就預設戰場,在江邊的小高地和樹林裡兩地設伏。
可現在隋軍根本顧不得做這些事,他們的大軍要搶時間上岸,不然爲啥要不分敵我地一通亂射,連自己人的命也不顧了呢。而且人家即使防守,也肯定是防着建康那裡的大軍,哪會料到我採石的部隊敢主動出擊?
我的這支部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兩千多人趁着大霧,有江上水軍的弓箭協助,足以在立足未穩的隋軍後方製造麻煩了,這樣才能讓正面的大軍有一舉消息他們的機會,懂不懂?”
劉儀同不服氣地說道:“你就這麼有把握,隋軍不會在這裡分出一小股部隊再打打伏擊?”
徐子健輕蔑地搖了搖手指頭:“他們有戰船的,如果要伏擊,肯定早就先在江上伏擊我們的水軍了。可是我們的水軍都一路無阻,那陸地之上更不可能有敵人,劉將軍,我已經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了,失陪!”他說着就一拍馬臀,作勢欲走。
王華強心裡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只聽到王頒那大嗓門的怒吼聲響了起來:“王華強在哪裡,快叫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