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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王世充卻隱約從此人那副不修邊幅的外表下,感覺到了一股鎮定從容的氣質,那人的眸子中精光閃閃,神華內蘊,顯然並非尋常之人,而這身打扮雖然落拓,卻絕非一般乞兒無賴的那種市井之氣,王世充在兩個時代見多了人,氣質這種東西,是不會隨着一個人的穿着打扮而改變的,那是一種內在的,深入骨髓的特質。
當年大才子王猛一邊抓着自己身上的跳蚤,一邊談天下,被前秦皇帝苻堅驚爲天人,就此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天作之合,而這個道人,會是自己的王猛嗎?
王世充下了馬,走到了那道人面前攤子邊擺着的一個馬紮,坐了下來,平靜地問道:“先生可是會算命?”
那道人微微地眯着眼睛,似乎沒在看王世充,清咳了一聲:“客官,貧道這塊幌子上寫得清楚,就是神算卜吉兇,鐵口論陰陽。”他說着一指身後的一塊幌子,髒兮兮的布幔之上,果然寫着這兩行字。
王世充微微一笑:“先生爲何此時還在這裡算命呢?這大晚上的街上也沒有人,不怕沒有生意嗎?”
那道人搖了搖頭:“貧道算命不爲錢財,只爲有緣之人。白日街市,熙熙攘攘,多爲爭名逐利之徒,非與我命中有緣之人,故而夜半擺攤。”
王世充心中越發地確定。這道人一定是有意爲之。想要尋訪一個值得投靠的明主了。現在楊堅廢天下之學,這幾乎斷了普通士子靠着才學而考試做官的可能,這幾年天下士子們怨念滿滿,多數人只能投身一些有開府之權的大將門下作幕僚,或者是做一些文臣的門客,而少數人則學着古代的隱士,遁入山野,尤其是跑到終南山裡裝隱士。希望能用自己的賢名來獲得皇帝的垂青,以求得榮華富貴。
只可惜楊堅不是那些愛慕虛名的南朝皇帝,根本不吃這一套,四年下來,一個隱士也沒有徵召,而隱士們又不是真神仙,總得食人間煙火,於是不少人假道士當久了,就變成真道士了,遊街串巷。一邊靠着算命掙點吃飯錢,一邊也希望能找到識貨的明主。畢竟主動跑上去當門客,和讓人家自己相中自己的本事,這價碼是不一樣的。
王世充一路上見過不少這樣的假道士假隱者,多數並沒有真才實學,但這類人都喜歡往着達官貴人的衙門附近鑽,就算窮得三天斷頓了,也要穿上一件新衣服,嘴上抹點油,顯得自己混得不錯,有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可眼前的這一位,卻顯然是反其道而行之,而王世充的直覺告訴他,這應該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至於是何樣的才,跟自己是否有緣,就要看這次對話的結果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不知先生道號如何,在何方出家?”
道人終於睜開了眼,那一瞬間他的眼中閃出了絲明亮的光芒,轉瞬即逝,他仔細地打量了王世充兩眼,緩緩地說道:“貧道法號上玄下成,鉅鹿人氏,四海漂泊,遊方而已,我看客官相貌不凡,當非常人,即富且貴,敢問可否是朝廷命官?”
王世充“哦”了一聲:“先生何出此言,我是否做官,是否有錢,你只這樣一眼就能看出?”
玄成道人微微一笑:“當着真人說不暗話,客官在城外一擲萬金,然後寶馬贈壯士,轉而在刺史公子的護送下進入官驛,然後車馬入府衙,又深夜方歸,不是來刺史的故人舊友,又會是誰?以閣下一擲萬金而面不改色的豪爽氣度,以及結交勇士不惜成本的手筆,再加上這張七分象突厥人的臉,只怕您十有六七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天下首富,兵部駕部司員外郎王世充吧。”
王世充先是一愣,轉而笑容上臉:“想不到先生今天一早就盯着在下了,如果王某所料不差的話,先生在此算命,只怕也是專爲在下而來吧。”
玄成道人笑着搖了搖頭:“來刺史也是威名赫赫的一代名將,不瞞王員外,貧道此來,本來是衝着程刺史或者是來刺史的,沒想到今天卻意外見到了名滿天下的王員外,貧道剛纔說過,一切隨緣,今天程刺史負氣而去,來刺史閉門不見,而王員外卻是深夜中願意駐足與貧道這麼一個窮酸道人相談,此乃上天安排貧道與您相遇,也就是貧道口中所說的緣份。”
王世充看了看左右的街道,空無一人,遠處除了打更人的聲音,只有兩條野狗時不時地在汪汪叫,他點了點頭,低聲道:“此處非說話之地,王某不才,敢請先生至館驛處一敘,以聞先生高論。”
玄成道人點了點頭:“榮幸之至。”他站起身,收了攤,把一堆算命的道具收入一個背箱之中,背到身後,然後拿起了那面幌子,長身而起。王世充也不騎馬,一路牽着馬,與道人並排而行,就這樣一路回到了官驛之中。
入了驛站,王世充吩咐張金稱守在外面,而把那玄成道人請進了自己的房間,分賓主落座,王世充對玄成道人說道:“先生看起來不象是道人吧,作此打扮,是想求官進身嗎?”
玄成道人微微地嘆了口氣,說道:“不瞞王員外,在下並不是道人,在下本姓魏,單名一個徵字,河北鉅鹿人氏,這個玄成,只是在下的字,被在下用來作法號罷了,在下自幼喜歡讀書,也想着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本來已經在本州的鄉試裡得了第一,只可惜五年前皇上下詔,廢天下鄉學,因此在下進京趕考。入太學的這條路就被斷了。由於在下自幼父母雙亡。全無家世背景,也無人引見,因此只能出此下策,穿上一身道袍,浪跡江湖,一邊與人算命混口飯吃,一邊尋得能看得起我魏徵的人,以圖做一番事業。”
王世充笑了笑:“原來是魏先生。失敬失敬,不知先生所學的是些什麼,自認爲做些什麼事情,比較能發揮先生的所長呢?”
魏徵正色道:“在下自幼飽讀經史,兼學各項雜學,除了兵法一道沒有深入研究外,對於天文地理,星象占卜,珠算理財,起草文書。乃至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道。均略通一二,一句話,在下所學,乃經世濟用之學,而非拘泥於古書典籍,尋章摘句作一腐儒耳。”
王世充心中竊喜,他想找的就是這種實用型的人才,以後如果爭霸天下的話,那麼兵馬錢糧的管理,廟算的推演,文書的起草,都需要這樣的專門型人才,而並非那種只會吟詩作對,風花雪月的純文人,按這個標準,號稱才子,享有盛名的李百藥也並不是他的菜,而這個魏徵居然一開口就說自己拿手的是這些實用型的學問,讓王世充欣喜不已。
但王世充也不想只是聽魏徵的一面之詞,他沉吟了一下,對着外面叫道:“金稱,還請驛丞過來一下,請說我有要事相商。”
不多時,那驛丞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過來,如果換了其他人,這樣把他半夜叫起,早就罵娘了,但衝在財神爺的份上,他還是第一時間趕到,一看到王世充,便臉上堆滿了笑容:“王員外,您有何吩咐?”
王世充微微一笑:“勞駕,可否把貴館驛去年的賬冊拿過來一下?”
驛丞一下子愣住了:“王員外,您這是?”
王世充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張一千錢的錢票:“我跟這位先生打了個賭,想看看他算賬的能力,現在一時間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賬本,就借貴館去年的賬冊一用了,哦,對了,順便請拿一下文房四寶和一部算盤過來。”
魏徵微微一笑,也不說話,那驛丞飛也似地搶上前,一把拿過那張錢票,塞進了懷裡,滿臉笑開了花:“您稍等,我這就給您拿去。”說着他掉過了頭,一路小跑,很快,他便親自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擺着筆墨紙硯,還有兩本不厚不薄的賬冊,而紙上還壓了一個大算盤,奔了過來,向着魏徵面前的小案上一放,鼻子不自覺地抽了兩下,便一臉厭惡地走開。
王世充站起身,對着魏徵說道:“有勞先生了。”
魏徵從袖子裡伸出雙手,十指相錯,動了動手腕,骨節一陣“噼哩啪啦”作響,笑道:“好久沒算賬了,也不知道還能算成啥樣。”他一邊說着,一邊翻起上面一部賬冊的第一頁,眼中神芒一閃,右手拿起毛筆,在硯臺裡潤了潤,便開始左手打起算盤,右手在紙上書寫起來。
魏徵的動作極快,嘴裡唸唸有詞,王世充的聽力很好,能聽到他一邊在輕輕地念珠算口訣,一邊在記剛纔算出來的數字,加了幾個數字後他便在那紙上記一下,然後左手一翻,把那賬冊新翻一頁,然後下筆如走龍蛇,繼續算新的賬。
王世充自己就是算術達人,自然識得厲害,這魏徵看起來不僅會和中的珠算之法,居然也和安遂玉一樣地還會天竺人的乘除之法,實在是出乎王世充的意料,一開始這魏徵的算法和速度還有點慢,大概真是如他所說的那樣很久沒有這樣算了,可到了後來越算越快,幾乎是左手不停地在翻賬冊,然後在算盤上“噼哩啪啦”地打上一通,右手不停歇地記上幾個數字,而這算法的速度,在算第二冊的時候居然和王世充本人的速度相比,也相差無幾了。
張金稱和那驛丞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厲害的算術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嘴,話都說不出來了,也就是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魏徵便把第二本賬冊的最後一頁算完,在紙上記下了最後一個數字,長出一口氣:“去年的賬目共是朝廷撥款五萬七千四百二十六錢,收入三萬一千兩百二十二錢,所有的開支加一起是八萬兩千一百五十七錢。最後結餘六千四百九十一錢。對吧。”
那驛丞的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你你你你。你不是人吧。怎麼算得這麼清清楚楚?”今天他按王世充的吩咐,只拿了原始的賬冊,最後收支的數字只有他自己清楚,可是這魏徵卻是算得分毫不差,讓他懷疑是不是碰到了神仙。
王世充點了點頭,拿起了魏徵面前的那幾張墨跡未乾的紙,看了幾頁後,心中一動。忽然開口道:“魏先生,您還記得去年四月時候的賬嗎?”
魏徵微微一笑:“四月的朝廷撥款是四千五百二十七錢,當月收入三千二百六十六錢,由於在這個月接待了好幾撥去冀州和幽州的官員,還有朝廷派往幽州的巡察御史,因此臨時新招了七個夥計,膳食開銷也比較大,足足用了一萬一千四百二十六錢,所以這個月是虧損了三千六百三十三錢。”
王世充哈哈一笑:“想不到魏先生不僅算術了得,這記憶力更是驚人。王某佩服。”
魏徵的神色平靜若初:“若是連這兩本小小的驛站賬冊都算不來,記不住。那以後大軍的後勤軍需,或者是成千上萬名官員吏員的人事開支,又怎麼能應付得了呢?如果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也不敢找王員外丟人現眼,濫竽充數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對着一邊的張金稱和驛丞說道:“有勞二位了,我跟這位魏先生還有事相商,還請二位迴避一下。金稱,今天打擾了驛丞好夢,一會兒代我送他回去歇息。”
那驛丞連聲道:“王員外太客氣了,今天我看到了這麼精彩的表演,這可比睡覺要強多了,反正我那渾家一直在磨牙打呼嚕,我也沒有睡好。”
王世充笑着從袖子裡又掏出了一張空白錢票,在上面寫了一個五百,遞給驛丞:“今天的事情,還請驛丞代爲保密,王某感激不盡。”
驛丞的眼睛開始放光,這回連表面的推辭也免了,他一邊接過了錢票,向懷裡揣去,一邊笑道:“這怎麼好意思呢,王員外放心,打死我也不說!”
張金稱帶着驛丞離去,順手關上了門,王世充坐回到了自己的榻席上,與魏徵相視而笑:“魏先生,當今天下太平,何出這大軍的後勤軍需之言呢?莫非你是想投到某位大將的手下,以後作爲幕僚嗎?”
魏徵微微一笑:“王員外,魏某誠心來投,希望能打開心扉,與員外直言相交,您在這個時候離開大興,出現在這河北之地,今天又寶馬贈壯士,難道真的只是來隨便看看的嗎?”
王世充的心中一動,暗道這魏徵好厲害,直接反守爲攻,只怕自己來此地的意圖,已經給他識破了,但他倒是更有興趣看看這魏徵對於天下大勢的看法,畢竟算盤打得好,也只不過是個錄事參軍之才,而他剛纔說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本事,纔是自己最感興趣的。
於是王世充不動聲色,淡淡地說道:“那依先生之見,王某來河北是做什麼的呢?”
魏徵正色道:“當今天下的局勢,已經非常清楚了,皇上雖有二十年的開皇之治,可稱盛世,可是在繼承人問題上處理失當,現在已經無法挽回,在他活着的時候不會出什麼問題,可是一旦皇上龍御歸天后,諸位皇子必然會兄弟鬩於牆,弄得天下大亂。”
王世充的臉一沉:“魏先生,慎言!”
魏徵哈哈一笑:“王員外,魏某別無所長,有的只是一顆赤誠之心,剛纔魏某說過,願遇明主,以心相交,若是魏某的話王員外不愛聽,那魏某現在告辭便是。”言罷起身欲走。
王世充笑着站起了身,擺了擺手:“先生請息怒,剛纔是王某失禮,得罪了,按說作爲朝廷命官,是不該在此妄議國事的,但王某跟先生很投緣,也想聽聽先生對大局的看法,今天此室只有你我二人,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爛於我心,無論是什麼話,先生但說無妨。”
魏徵坐了下來,繼續說道:“皇上現在在大興城中留着廢太子楊勇和廢蜀王楊秀,又授予幷州的漢王楊諒節制整個關東北齊故地,便宜行事之權。本來突厥已降,幷州除了幾個邊境重地外,也不需要留有重兵了,皇上早在滅陳之後就下過令盡撤關東各州的府兵,可是這兩年幷州的軍力反而得到了加強,現在漢王的手上直接可以用的常備精銳就不下二十萬,甚至數量超過了朝廷在關中的番上部隊,這顯然是皇上對現太子不是很放心,需要漢王對他形成牽制。”
“歷朝歷代的往事一再地證明,如果有皇位繼承權的親王手中實力過強,就會對朝廷形成巨大的威脅,甚至可以奪位自立,遠的有漢朝的七王之亂,近一些的也有西晉的八王之亂,這些都是震動了整個天下,毀滅了一個王朝的舊事,皇上一世英明,卻臨老糊塗,以一些牽強附會的理由廢了太子楊勇,這就讓其他的皇子們都看到了希望,現在又爲了制衡新太子而大力扶植漢王,在他生前不會有事,可是死後一定會諸王相攻,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