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熲緊緊地盯着王世充,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走到門邊,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小院,沉聲道:“都下去吧,離這裡五十步開外!”
小院裡和屋頂上傳來一陣響動,應該是高熲安排的暗哨們撤離的聲音,打發完這些護衛後,高熲轉頭看着王世充,低聲道:“行滿,如果皇上問你寧州的事情,你千萬不能這麼回答,不然你自己可能會給牽連進去。”
王世充“哦”了一聲:“世充以爲自己說的是實話,並未欺瞞皇上,史元帥追擊敵首時,世充正率軍留守味縣大營,所謂的收金縱敵之事,我確實不知。”
高熲擺了擺手:“可是夜會萬智光,勸說史萬歲沉金於江這些事情,你也難否認嗎?皇上在萬智光和史萬歲的身邊都有眼線,這些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可是我跟史將軍商量事情不假,卻並沒有參與他收黃金的事情,這種密商本就是出得我口,入得他耳,那些眼線應該是混在史萬歲和萬智光的親兵護衛裡,他們只知道最後是史萬歲下令沉金的,至於我參與到何種程度,他們並不知曉,我仍然可以推說並不知此事。”
王世充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高熲,正色低聲道:“高僕射,皇上所擔心的,只是領兵的大將暗地裡結黨營私,或者是企圖掌控軍隊,其實我覺得象史萬歲這樣只是貪財的,皇上倒未必會真的起了殺心。除非他把寧州弄得不可收拾。需要大軍再次出動。不然我覺得皇上不會象對虞慶則那樣對付他。”
高熲冷冷地說道:“你的分析不錯,史萬歲應該可以過關,即使是寧州叛亂再起,他也不至於丟了性命,最多隻是免官回家罷了,可是王行滿你就不一定會有這麼好的運氣了,皇上不對史萬歲下手是顧慮整個關隴大將集團的反應,但你這樣無根無基的。現在靠着做生意又迅速積累了鉅額財富,對你這樣的人,皇上可就未必會放過了。”
王世充的心猛地一沉,他其實最擔心的也是此事,現在自己羽翼未豐,但財富積累的速度之快,已經讓不少人眼紅了,在暗處想着把自己打倒,然後分掉自己萬貫家財的絕不在少數,可是他沒有料到楊堅居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王世充定了定神。坦然回道:“皇上又怎麼會知道我這個小小兵部員外郎的事情呢?高僕射,你未免太看得起我王世充了吧。”
高熲搖了搖頭:“皇上從多個渠道都聽說過你。知道你很有才,更知道你現在生意做得很大,還和關隴大將中的不少家族都有合夥經營,行滿,這對你並不是什麼好事,這次出征寧州,本來皇上也是想看看你的能力,可現在出了史萬歲這事,你如果在此事上一再爲史萬歲辯解,有可能會讓皇上懷疑起你的本心。”
王世充這下子完全明白了,在楊堅的面前是不能流露出跟關隴大將過於密切的關係,自己現在富可敵國,而這些關隴大將們又在軍中素有威望,一旦起了謀逆之心,靠着鉅額的財產,可以很快招兵買馬,這纔是楊堅現在所擔心的。
想到這裡,王世充擡起頭:“高僕射,世充明白如何做了,在皇上面前,此次寧州之事,事無鉅細,世充會完全坦白,不隱瞞任何事實,最後由皇上來作決斷,您看這樣可以嗎?”
高熲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皇上心中有的是九州萬方,接下來我大隋還要和北邊的突厥全面大戰,用人之際,不會再擅殺大將的,但皇上需要保證每個掌兵的臣子對他都是絕對的忠誠,寧州現在沒有出事,史萬歲應該可以過關,如果寧州那裡叛亂再起,影響了和突厥作戰的大事,那隻怕史萬歲的官位也不保了。行滿,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做。”
王世充站起身,向着高熲正色行了個禮:“世充謹記高僕射教誨!”
從高熲府上離開後,王世充徑自去了李靖家,山雨欲來,大戰將至,現在由不得自己故意賦閒在家作出那種不問世事的姿態了,離京半年,也不知道突厥那裡情況如何,而平定李光仕的戰事自己也知之不多,現在向身在兵部的李靖打聽清楚,纔是最應該做的事。
李靖的府邸在百官坊西北角的一個偏僻角落,在京的六七品官員們多數居住於此,每家一處不大的宅院,倒也符合他們的官職與地位,王世充在黑夜中費了不少勁,才找到李靖家,那是一處毫不起眼的院子,除了門頭比起百姓們居住的坊裡要高大些,其餘的幾乎別無二致。
王世充這一年多來也就來過李靖家一次,二人的交流多數還是在尚書省的兵部,可以說無甚私交,但一想到明天就可能被楊堅召對,他決定還是連夜找李靖,至少弄清楚這半年的軍國大事,到時候也不至於露了怯。
張金稱對着那扇普通的木門輕敲了幾下,王世充能看到裡面本來已經黑暗的堂屋裡亮起一部燈,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漆黑的長夜,而李靖那清脆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何人深夜來訪?”
王世充笑道:“藥師,是我王世充,從寧州看你來啦!”
裡面的腳步聲明顯加快了許多,兩扇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李靖一臉驚喜地站在了門口,一看到王世充,便笑道:“好你個王行滿,回京幾天了都不來兵部,我還以爲你要到別處高就,看不上我李靖了呢,怎麼,今天晚上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王世充笑了笑,對着一邊的張金稱說道:“在這裡等我,我跟李員外有事商量。”說完,便拉着李靖的手,笑着進了李靖家的宅子。
李靖並不是他的父親,趙郡太守李詮的嫡長子,他還有個哥哥李端,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李家信佛,所以給李端和李靖的表字也分別是藥王和藥師。
李靖在成年後就從祖宅搬出來另住,不過這小院也着實寒酸了一些,王世充上次來時就看了有些皺眉,想幫李靖租一處更體面點的宅院,卻被李靖以一句“大丈夫當憑自身才學,獨取富貴”的豪言給謝絕了。
兩人走進了李府的客廳,這裡名爲客廳,其實也就是一間斗室,屋裡擺着一張炕,上面放着一張矮几,可供賓主二人相對跪坐,在這個時代已經漸漸開始流行的高腳椅子還沒有進入李靖的家,王世充和李靖脫了鞋,上榻跪坐,李靖家的兩個老僕端上兩碗酸奶,把炕邊的燈點亮,行禮退去。
王世充端起酸奶喝了一口,笑道:“現在大興城的官員家裡都流行喝茶,只有在你李藥師的府上還能喝到酸奶。對了,藥師,我一直挺奇怪,以你的條件,怎麼一直不娶妻結婚呢?”
李靖淡然一笑:“行滿兄不也沒有婚配麼?”
王世充和李靖心照不宣地相對大笑,兩人都是有遠大志向,才能出衆的人,對他們來說,結婚娶妻意味着與某一方勢力結盟,在現在立儲之爭越來越激烈,形勢還不明朗之際,按兵不動纔是最好的選擇。
李靖也喝了一口酸奶,放下了碗,對着王世充正色道:“行滿征戰歸來,卻一直不回兵部,今天深夜而來,想必是有什麼要事吧,咱們也別客套了,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