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微微一笑,眼中綠芒一閃:“看來蕭老弟已經有足夠的把握除掉賀若將軍了?”
蕭銑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殘忍:“現在時機還不到,不過我對此事還是有把握的,行滿,這是我們之間作爲盟友的一個盟誓吧,到時候出什麼事,勿謂予言之不預也!”
王世充也感覺到一股子寒意從背心上揚,對面的這個年輕人,同樣是心狠手辣,才華橫溢,假以時日,一定會是自己的勁敵,但要製造亂世,又非此人不可,這讓他的心中陷入了一陣短促的不安。
蕭銑卻沒有注意到王世充眼神中細微的變化,他笑道:“行滿兄,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把賀若弼弄到南邊的湘州去,能不能先給我解釋一下這樣的用意?”
王世充回過了神,微微一笑:“蕭老弟,你說如果你是賀若弼,在這裡經營了這麼多年,一下子變得一無所有,那會怎麼樣?”
蕭銑的嘴角勾了勾,不屑地說道:“有句話叫願賭服輸,他既然和你有戰馬之賭,那就應該認栽,行滿兄,你覺得如果這回你輸了,他會給你開出這種條件,還讓你能去湘州發展?”
王世充笑了笑:“那蕭老弟認爲,賀若弼在這荊湘之地呆不下去了,他又會去哪裡呢?無非是關中,或者巴蜀這種地方,以他這種衝動難耐的性子,只怕很快就會暴露出來。生出事端,到時候還會牽連到我們。”
蕭銑冷冷地說道:“你不想讓他回北方壞你的事,就讓他在我的南邊來壞我的事。或者說來牽制我,對嗎?”
王世充面不改色,淡淡地說道:“蕭老弟,難道你連一個外來的賀若弼都對付不了嗎?我在中原和北方,有許多朋友,但這些人也跟你一樣,一旦亂世來臨。就會成爲我的強勁對手,這讓我一刻不得安歇。沒有一覺是能睡好的,難道你就想舒舒服服的,既沒有朋友也沒有對手這樣發展嗎?”
蕭銑咬了咬牙:“至少現在,若不是你把賀若弼弄到湘州。我的周圍也不會有什麼強大的勢力,陳棱我沒放在眼裡,但賀若弼多年宿將,出身關隴一系,背後又有高熲這樣的重臣作後盾,對我來說是個巨大的威脅,你怎麼可以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同意他呆在湘州了?按你這說法,我是不是也可以找個跟你處處作對的人。讓他天天跟你攪毛搗蛋?”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如果你有這個能力,也不怕跟我翻臉,當然可以這樣做。我再說一遍,賀若弼本來就是在湘州那裡經營許久,有他的勢力,至於我跟他的賭約,也只限於荊州一地,就算他輸了。他也完全可以自己去湘州,我今天跟他這樣說。只不過是賣他一個人情罷了,他事後一定會自己想到這點的。蕭老弟,你不是有本事除掉賀若弼嗎,那你還擔心他在湘州會如何發展?”
蕭銑冷冷地“哼”了一聲:“我怎麼對付他是我的事情,只是從這件事上,我覺得行滿兄對我不夠真心啊,要把賀若弼放在我身邊繼續跟我作對,你這樣的做法,讓我們以後還如何繼續合作?”
王世充微微一笑:“蕭老弟,你在上次離開郢州的時候,不是跟這賀若弼聯手來對付我的嗎,想要通過他把我擠出郢州,至少不能讓我一家獨大,爲此不惜把你手下四大家族的產業都拿來作交易,當時你又考慮過我們在之前的合作協議了沒有?”
蕭銑的臉微微一紅:“當時我們的那個協議是很脆弱的,你我都清楚,那時候我們需要在這荊州地區互相角力,所以自然是可以各逞手段,八仙過海,但現在你既然已經決定退出荊州,不再與我爭鋒,那也應該很清楚賀若弼和陳棱都是我要排除出去的競爭對手,你現在還給他們這種資助扶持,讓他們留下來繼續跟我作對,這不就是破壞你我之間的盟約嗎?”
王世充冷笑道:“蕭老弟,盟約是在實力基本對等的情況下才有效的,我王世充在北方要面對各路豪強,你蕭老弟也不應該在這荊湘之地發展得太舒服吧,陳棱無力與你對抗,而賀若弼,我說白了就是不想讓他這樣輕易地回到北方,跟我作對,如果你有辦法把賀若弼給除掉,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以後也不可能再找什麼人來對付你啊。”
蕭銑雙目炯炯:“此言當真?你以後真的不會再試圖染指這裡?”
王世充哈哈一笑:“蕭老弟,我若是真的有意在這裡和你爭鋒,要留也是留我自己的人,比如魏徵下來,怎麼可能又去假手這些同爲我競爭對手的人呢?而且我明知賀若弼和陳棱不是你的對手,還要爲了他們跟你強行作對,把一個未來的盟友變成潛在的敵人,這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嘛。”
蕭銑的眉頭終於舒展了開來,哈哈一笑:“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剛纔言語之間對行滿兄有所衝突,還請見諒。”
王世充嘆了口氣:“蕭老弟,依我看來,你這防人之心也太重了點,這不是好事,荊州之地遲早是你蕭氏的,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在這裡,第一次見你時就說得清楚,能有你這樣的盟友,我已經滿足,又何必自找沒趣呢,倒是你,如果總是有這種只有我獨存的心態,不跟同樣反隋的盟友能做到和諧相處,隋朝還沒亡,咱們這些人就自己互相鬥起來,最後只怕會給隋軍各個擊破啊。”
蕭銑的嘴角勾了勾:“行滿兄所言極是,小弟受教了,只是這賀若弼,本身就是關隴一系,我大梁當年與西魏是平等的關係。爲了討伐無道蕭繹,這才請西魏兵來援,卻想不到這些關隴胡人背信棄義。奪我城池,掠我子民,直接把我大梁變成了藩屬國,等到隋代北周之後,更是強行召回蕭綜,滅我大梁。”
“所以蕭銑跟這些關隴胡將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以前跟賀若弼在這裡一時合作。也是打定主意以後要把他徹底給消滅,只不過那時我的勢力薄弱。還要依靠他們關隴集團的力量才行,現在不需要了,這賀若弼,小弟是一定要消滅的。行滿兄,我聽說這廝當年在滅南陳時也曾羞辱過你,還想搶你的功,我這樣做也是爲你報仇啊。”
王世充微微一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位卑人輕,受賀若弼的驅使也是無奈之舉,談不上什麼仇不仇的,蕭老弟若想報仇或者是排除賀若弼的勢力,自爲之便可。請不要牽涉到我,在此事上,王某保持中立。不過此事我會守口如瓶,不向任何人透露出半點風聲,也感謝蕭老弟的示警之恩。”
蕭銑哈哈一笑,長身而起:“那我就放心了,行滿兄,咱們就此別過。祝你接下來一切順利。”
王世充平靜地一回禮:“蕭賢弟一路珍重。”
等到蕭銑的腳步聲遠遠地消逝不見之後,王世充坐回了自己的席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今天跟這荊州各路牛鬼蛇神們一通交手,讓他頗有些心力交悴,尤其是最後跟蕭銑的攤牌,更是讓他這會兒腦子很脹,很想要走出去,吹吹夜風,讓頭腦稍微清醒一下。
一陣機關的聲音響過,地面那裡再次暗門打開,這個聲音王世充今天已經聽了很多次了,早就習以爲常,他輕輕地走到牆邊,把一根被漆得看起來與牆壁別無二色的傳聲銅管的口子堵上,這管子是他在郢州這段時間裡,特意讓魏徵派人秘密佈下的,今天的攤牌談判,他不好帶着魏徵,但一直讓魏徵在上面以此管偷聽,現在進來的應該是魏徵,這個傳聲通道也沒有什麼再留的必要了。
魏徵那黑瘦的臉被燭光漸漸地映了出來,他的臉上帶了一絲佩服的微笑,拱手行禮道:“主公的表現實在精彩,魏某歎服不已。”他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拿出了一份還散發着墨香的文書,顯然是剛剛寫就的,“主公,這是魏某寫下的誓書,給您一份。”
王世充哈哈一笑,接過這誓書,轉眼就在那燭臺之上點着了,上好的宣紙和魏徵那如走龍蛇的字跡,瞬間便化爲了朵朵黑絮,在空中飄散,王世充嘆了口氣:“玄成,你這是做什麼?你我二人雖有主臣名份,但相互知交,同生共死,這麼多年的情份下來了,又怎麼能跟那斛斯政相提並論?”
魏徵笑着坐在了王世充的對面:“主公,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又爲何非要逼這斛斯政寫這東西呢?此人是文人,又有大才,這樣的做法就不怕傷了他?”
王世充搖了搖頭,眼神變得黯淡起來:“斛斯政此人,絕非良善,跟玄成這樣與我傾心相交的人不一樣,我本來也不想讓他寫這東西,因爲作爲人臣,擇主而侍很正常,但他剛離開賀若弼,就向我進言要以舊主的首級去請功,其用心歹毒殘忍,讓我有些擔憂,我要用其才,但必須要對此人有所制約,所以纔會讓他寫下這誓書,萬一以後他起了二心,我也會搶先把這誓書公開,這對斛斯政也是一個震懾。”
魏徵點了點頭:“主公所言極是,其實剛纔我聽到斛斯政的話時,本想進言主公以後不可重用此人,但回頭一想,此人雖然人品低下,心腸狠毒,但卻可以行一些我所想不到的陰謀詭計,而且據我所知,斛斯政跟同爲關隴貴族的北齊清河王高勱一家關係極好,與高家現在的當主高士廉可謂刎頸之交,這麼多年來,主公一直很難打進關隴一系之中,雖然有李靖,韓世諤這些人前一段時間來投,但他們畢竟地位不是太高,如果有斛斯政的這層關係,跟高家搭上線,進而可以和長孫家,甚至唐國公李淵家都扯上關係,對我們是有益無害的。”
王世充笑着擺了擺手:“現在說這個還太遠了點。再說了,玄成,你覺得我就是有意結交關隴軍功貴族。他們又有幾個願意和我共圖大事的?”
魏徵的眉頭微微一皺:“主公的才能自然是沒的說,這些年來南征北戰的威名也天下皆知,只是那些關隴貴族,多是講究出身,光您本人英雄無敵,只怕在這一代也很難獲得他們的真心擁護,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象李靖這樣跟您熟的。就是那韓世諤,只怕也在心底裡並沒有把您當成自己人。只不過一時迫於形勢,需要和您合作罷了。至於楊玄感……。”魏徵說到這裡收住了嘴,沉吟不語。
王世充點了點頭:“楊玄感其實在心裡也是看不起我,除了他那個高高在上的貴族大世子的身份外。那套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和那種悲天憫人,仁義道德的人生觀,也跟我這種底層打拼,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天生就是對頭,若不是我幾次助他,以後又因爲要爲父報仇,必須和我聯合我,他是不會和我做朋友的。”
魏徵微微一笑:“不過話說回來,楊玄感這次親眼看到自己的父親是如何給楊廣這個昏君給逼死的。以後也就會斷了所有的念想,如果說他以前跟主公的合作還有的選擇,還會因爲要行一些暗黑手段而在良心上猶豫。掙扎,甚至有所動搖的話,我想他以後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只有依靠您的勢力,向楊廣開始復仇,加上那個野心勃勃的李密。主公,你們這三個人。足可以攪動整個大隋的根基了。”
王世充的臉上看不到什麼笑容,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玄成啊,話雖如此,但從我的心裡,卻並不希望楊素這麼快就死了,這對我們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楊素畢竟現在在全力挺我,保護我,雖然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可還是覺得來得有些太快了,老實說,我現在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呢。”
魏徵也跟着一聲長嘆:“主公,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楊素這一死,把我們在這郢州,乃至整個荊州地區的經營都給全部破壞了,雖然您今天作了這麼多的佈置,可以說把損失減低到了最小,尤其是維持了和蕭銑的戰略盟友關係,但是接下來回到東都之後,仍然是艱鉅的挑戰啊。我也是剛剛接到的情報,這次進讒言說要用那移禍之計的,是張衡,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得到升遷,而是被楊廣打發去修那晉陽城外,汾水之上的新宮殿去了。”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閃:“你說什麼?張衡去了晉陽,修宮殿?”
魏徵點了點頭:“不錯,在害死楊素之後,聽說楊素的諸子怒不可遏,還準備派刺客暗殺張衡,那個楊素手下的頭號女殺手紅拂,就曾經在深夜孤闖張衡的府上,想要行刺張衡,爲楊素報仇,可是張衡在害了楊素之後,自己也心虛,沒有睡在自己平時的房間裡,而是每天晚上臨時留宿在僕役的房中,這才躲過了一劫,出了此事這後,張衡曾經深夜闖宮,想要楊廣爲他主持公道,嚴查兇手,可楊廣卻說此時不宜過於聲張,不然會把他跟楊素的矛盾公開化,所以把張衡遠遠地打發到了晉陽,給了他一個晉陽通守,幷州刺史的職務,讓他去修宮殿了。”
王世充哈哈一笑:“我早就知道張衡會有此結局,當年楊廣奪位之時,明面上的楊素位高權重,運籌帷幄,但暗地裡那些陰險毒辣的招數,一大半是張衡所想,就連構陷楊勇和楊素的那些罪名,也多數是張衡所捏造。所以楊廣所深深忌憚的人裡,楊素排第一沒話說,這第二嘛,自然就是張衡了,聽楊素以前的口風,可能仁壽宮裡親手弒君的,也是這個張衡,所以楊廣就是要利用張衡和楊素二人的不和,讓他們互相牽制,可嘆張衡權勢迷昏了頭,以爲搞掉楊素,自己就可以得平安,卻不知楊素一死,他也沒了利用價值,失寵被廢也是早晚的事了。”
魏徵微微一笑:“剛纔主公拒絕那斛斯政所提的借出賣構陷賀若弼而自保的策略,想必也不會靠着打張衡這條落水狗來上位了吧。”
王世充笑道:“玄成,此話怎麼講,難道你認爲楊廣這次召我回京,是想讓我想辦法找張衡的碴子,治張衡的罪?”
魏徵點了點頭:“楊廣其人雖然昏暴,但小聰明過人,之前用張衡來暗制楊素,這回把張衡出放於外,監修宮殿,又在這時候召主公回京,我想其中必有奸計,主公切不可輕易上當。”
王世充的心中一凜:“玄成,繼續說,說清楚些。”
魏徵正色道:“張衡現在得罪了楊素一家,讓身爲楊素義女的紅拂甚至出手直接行刺,雖然沒有當場抓獲,但張衡和楊廣都心知肚明,此事與楊素脫不了干係。這時候楊廣突然召主公回京,又不說明任命,那隻會讓您做一件事情,就是授予一個監察御史之類的官職,讓你出巡幷州河北諸道,意在讓你抓張衡一個把柄,然後治他的罪,將之除掉。”
王世充點了點頭:“然後我除掉張衡之後,就沒了利用價值,加上我本人當年也參與過楊廣奪位的陰謀,所以楊廣就會開始構陷我的罪名,比如說我一早就與楊素,楊玄感父子勾結,先是指使紅拂先刺,再是冤殺張衡,把我和楊家一網打盡,這樣楊廣一石除三鳥,可以高枕無憂了,對不對?”
魏徵嘆了口氣:“主公智慧無雙,我能想到的事情,您又怎麼可能想不到?所以張衡這次不能死,至少,是不能死在主公您的手上。”
王世充微微一笑:“這點我以前就有所考慮,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楊廣知道我一向會體查上意,所以以前才讓我做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情,即使他嘴上不說,我也是辦得讓他很舒心,這回他如果給我派了這個差事,我卻不對張衡有任何整治,他不是也會對我起疑心,懷疑我開始有意自保了麼?”
魏徵的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這確實是個難辦的事情,剛纔我接到消息之後,也一直煩心此事,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主公,請恕玄成無能,只是有一點,張衡斷不可由主公這次所構陷,即使上報罪名,也萬萬不能報一個死罪。”
王世充點了點頭:“此事讓我再好好考慮一下。對了,楊玄感那裡的情況如何?”
魏徵長嘆一聲:“宋州那裡的探子也回來了,楊玄感在得知了父親的死訊之後,哭暈了三次,幾乎要背過氣去,虧得李密通醫術,施針相救,才讓他活了過來,紅拂就是在楊玄感暈過去的時候,不等楊玄感下令,就直接回東都去刺殺張衡的。”
王世充冷笑道:“頭腦簡單的女人,意氣用事。”但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安遂玉的倩影,不知爲何,最近他經常夢到安遂玉與紅拂,這兩個女子是那麼地相似,不僅容貌都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絕色無雙,而且爲人忠誠,性格堅強,多次讓王世充以爲,紅拂是安遂玉可能失散多年的同胞姐妹,但後來再一想,兩人年齡相差了十多歲,又怎麼可能會是姐妹呢?
魏徵倒是沒有注意王世充臉上這一閃而變的表情,更猜不透王世充此時的內心,他繼續說道:“至於那楊玄感,醒來之後倒是沒有象以前那樣衝動地要起兵報仇,大概他也早就有心理準備,甚至平靜地讓人覺得不象那樣熱血豪膽的天下第一猛將了,這會兒的楊玄感,已經踏上了回東都的路,而李密,李秀寧,柴紹等人,也一路跟隨他回京。”
王世充搖了搖頭:“楊素一死,只怕楊李兩家的聯姻也就進行不下去了,那李秀寧這回去了大興搬救兵不成,以後也不知道楊玄感會如何對她。”
魏徵微微一笑:“主公,楊玄感通過密使和我們聯繫,約我們五天之後,在洛陽南門個五里處的一個土地廟相見。”